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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二是个碎嘴八卦男,一路上东张西望,不小心瞄到后面,他便尽职尽责的禀报:“姑娘,小慕大人和他的妹子好像在吵架。”

熊大回头一望,吓的立马就转过头来了:“哎呀额滴个娘啊,慕大小姐的眼睛像要吃人似的,吓死俺了。”

新官上任第一天,顾还卿本想给他们留个好印像,奈何这两人真能“作”,不得不板着脸道:“那是人家的家事,咱们不要管。”

她的面容虽然有些严厉,但声音却极低极轻,可不知那两个家伙是误会了还是怎么着,竟然神情惊惧地闭了嘴,并相互做了一个揪头发抹脖子的动作。

那意思顾还卿懂,她不禁奇道:“我很可怕吗?为什么你们每次见我,都像是见到鬼一样?”沧海宫的人也都不是吃素的,绝不会因为看到她在刑部大牢杀人就怕她,定是有什么隐情。

熊大熊二支支吾吾,都不肯说实话。

他们越这样,顾还卿心里越起疑,少不得再三追问,最后熊大道:“主子,其实你并不可怕,相反你……”他琢磨了半天,干脆笼统地说:“主子你像仙女一样……呃……一样呃……”呃了半天也没有呃一个所以然来。

仙女就仙女吧,总比魔女好,顾还卿用眼神鼓励他继续。

“但是呢,你杀起人来的样子像极了,像极了一个人……尤其是你拿刀的样子、你的眼神,跟那个人简直神似。”

“像谁?”

“一个非常有名,闻名遐迩的大人物。”熊二接过话头,此刻的他,无论是声音和面容都显得十分严肃谨慎:“可这个人,是我们沧海宫的最大禁忌之一,凡是沧海宫的人一律不许提,谁敢提,谁就必须提头去见宫主!”

还有这种事?

顾还卿眼中疑虑更深,竟有种想不顾一切追问下去的*,不过她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好奇欲,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既然知道后果严重,就不要明知故犯。

算了,大概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吧,她转头就把此事丢开了。

只是才过一会儿,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尔后不动声色的伸手摸了摸小腹,感觉怪怪的,像是要来大姨妈的样子。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身上才干净十来天,而且据她所知,慕还卿这具身体自行经后,葵水只有头半年不规律,后面大姨妈定期来,没乱过。

但若不是大姨妈要来,那只能往吃坏肚子方面想了,正琢磨是否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熟悉的坠疼感不期而至,她的脸孔霎时变白,整个人彻底僵住了——谁来救救她啊!大姨妈忽至,并且是不按时造访!

※※※※※※

那厢,慕明月态度决绝地用顾还卿威胁完慕听涛后,两人身边的心腹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慕明月如愿以偿的看到慕听涛遽然变色,但也仅仅是变色而已,他并未动怒,只是浅眯起幽深的眸,抿起线条明皙的唇,一动不动地盯着慕明月。

他并不想对自己的亲妹妹说出恨之入骨的话,却也不掩饰自己眼中浓浓的失望与痛心。

大概是承受不住他精明锐利的目光,慕明月长长的睫毛眨动两下,眼中薄薄的水汽凝成晶莹的眼泪滑落至雪白的面颊,随后,她脸上的恨意与阴冷慢慢消失,吸了吸秀挺的俏鼻,微启朱唇:“大哥但凡对我公平一分,我也不至做的这么绝。”

她低柔的语气微哽:“可……大哥一再伤我,让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慕听涛沉默了会儿,也缓缓开口:“你所谓的公平是什么?是你在对还卿下毒的时候,我应该帮你对她下毒?是你在诬告她进大牢的时候,我该帮你作伪证?亦或其它方面帮你助纣为虐?麻烦你告诉我,让我明白你所谓的公平是什么,如此一来,我们也不会鸡同鸭讲。”

“要不你干脆告诉我,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省得你时时把公平挂在嘴边。”

他长身玉立在山坡上,居高临下,风吹他衣袂起,墨发随风飘,气势并不凌厉逼人,却一身峻烈之气:“我没觉得我哪里不公平,如果今时今日你和还卿换个位置,我一样是这个态度!我同样会劝还卿放下恨意,与你尽释前嫌。”

说到这里,他突然俐落地撩衣转身,背对着慕明月半蹲下秀挺如竹的身躯,侧头轻轻地说:“上来吧,我背你上去。”

“大……”燕绾和远波等人满脸动容,嘴唇翕了翕,显然想说什么,慕听涛却扭头淡声吩咐:“远波、瑕尘,送燕绾和翠颦下山,大小姐由我负责。”

远波正要应声,耳中传来慕明月吃吃的笑声,几人惊异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却听她说:“不用了,大哥肯如此放低身段,委屈自己来背我这个你并不喜欢的妹妹,不过是想阻止我找顾还卿的麻烦罢了,可惜,只可惜……”

她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黛眉凤目似憎似怨,眼泪蓄在眼眶欲落未落,十分的动人与可怜,嘴里一个劲的说可惜,慕听涛听着、受着、忍着,脸色波澜不起,连半蹲的姿势都纹风不动,只是垂着眸道:“明月,你想多了,大哥并未觉得委屈……”

话未完,他神色一动,赫然抬眸往上望去——

离他们稍远的另一段陡峰上,顾还卿扶住身边的石头动也不动,熊二正紧张的问她怎么了,而在慕听涛抬眸的一瞬间,走在最前面的姬十二已落在顾还卿的身边了。

姬十二一眼就看到顾还卿脸色不对,他瞳孔一缩:“怎么了?”

顾还卿咬着没有血色的唇瓣,忍着腹中一*的绞痛,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实在不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到底怎么了?”她越不说,姬十二越发想知道。

慕听涛看到这个场景,立刻直起身子,不假思索地问慕明月:“是不是你对还卿做了什么?”慕明月狼戾的话语言犹在耳,他不敢忘,也不能忘,时刻警惕着。

慕明月轻轻笑了笑,摇头:“不是我。”

“真不是你?”慕听涛满是怀疑:“她这样会不会跟你的毒药有关?”

这一次,慕明月眨了眨眼睛,回答的不置可否:“也许吧。”

“解药。”慕听涛言简意赅:“最后一次问你,不给就永远别给。”

慕听涛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他已经在多方施法为顾还卿解毒,早对明月死心了,谁知明月却将一颗指甲大小,血红色的药丸放在他手中:“这就是。”

这倒出乎慕听涛的意料,他不由得怀疑起这解药的真伪,不过他会找人来检查这颗药丸,倒并不怕明月骗他。

只是明月刚刚放狠话要卿卿死,此刻却一反常态的拿出解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的动机。

难道她又想耍什么阴谋?

慕明月却一脸坦荡:“我突然觉得这样没意思,不想恨她了。”她望着慕听涛,直言不讳:“恨一个人也是要力气的,为了她,我们兄妹好几次差点翻脸,我觉得太不值得了,我多不容易才找到父亲,找到亲兄长,若为了她断送这来之不易的亲情,我越想越后悔。”

“前面是我想岔了,其实对比以前,如今我拥有的够多了,实在不应该为了一点小恩怨把自己的生活弄的乱七八糟。”

她指着那药丸,脸上是大彻大悟之后的平静与安然:“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解药我给你了,要不要给她服用,取决于你,横竖我是不想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了,划不来。权当我是为了不想让你夹在我们中间左右为难,毕竟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你过的痛苦我也不见得快乐。”

她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可谓判若两人,但她的这一席话却朴实无华,没有半点虚情假意的花俏,虽说慕听涛疑心未褪,可这世上也不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例子,也许明月幡然悔悟了也说不定。

说到底,他总是期望自己的妹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而非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

慕听涛上去看顾还卿怎么样了,让明月主仆就在原地等他。燕绾见他走远,才收回痴情缠绵的目光。随后她凑近倚着石头歇息的明月,小声地问:“小姐,真的打算就这样放过顾还卿?”

明月的纤指掠过耳边的青丝,意味不明地颌首:“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真的为了她失去一个好兄长。我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兄长拱手让人。”

燕绾叹了一口气:“那小姐以后打算怎么做?”

明月微勾艳唇,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以后大哥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真心实意的待他,他必定会待我好。日子一久,我们兄妹的感情只会愈来愈好。有朝一日,当我和别人意见相左时,他必会站在我这一边。”

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那小姐不觉得委屈吗?”翠颦颇撅着红红的小嘴道:“依大公子的意思,他巴不得你和顾还卿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好姐妹,你也要去做吗?”

相亲相爱的好姐妹?慕明月垂下眼睑,半掩凤目,嘴边玩味的笑容扩大:“有何不可?只要是大哥希望的,我顺着他又何妨。”

“可是顾还卿只怕不会相信,她只会以为小姐别有用心,哪里会把小姐当姐妹啊。”

“她越怀疑我,我越要一片真心待她;她越不把我当姐妹,我偏要拿她当姐妹。”慕明月笑的胸有成竹:“我一个劲的对她好,你且看她是不是铁石心肠……纵是铁石心肠,我也能融化她。”

她以一种非常妩媚的姿态顺着自己的青丝,笑盈盈的模样非常迷人:“当然,此事不能急于求成,须得循序渐进慢慢来,只要下的功夫到了火候,自会水到渠成。”

※※※※※※

顾还卿回了沧海宫的分舵。

当时在东篱山上,她虽然不知道大姨妈乱来的原因,但继续上山是不可能了,并且她小腹疼的厉害,好像是痛经,然慕还卿并无痛经的历史,此为首发。

当着姬十二的面,她实在说不出口,对方高雅如山巅不可攀附之晶莹雪,且年纪又小,她担心她嘴皮子说的起泡了他也不一定懂。

万幸列御火随后而至。

说来奇怪,列御火方脸阔口,高鼻深目,刚毅的长相赋于他十足的男儿气慨,很阳刚,但顾还卿总有种他是男闺蜜的错觉——其实两人相识不多久,且不知道对方的祖宗八代是谁,可就是有那种“倾盖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交谈方面也是越来越投机,都快无话不谈哒。

可见姬十二骂列御火碎嘴丫鬟也不是没道理的。

不等慕听涛上来,顾还卿便小声的把实情告诉了列御火,没有半分羞赧跟忸怩,而列御火听完后,也一脸淡定地表示了解,因为他们宫主是女人,所以宫里女人比较多,此种情况他早见怪不怪了。

顾还卿瞬间觉得列御火无比的高大上,对他的好感度“噌噌噌”直往上冒——这简直是妇女之友哇!

姬十二很憋气,同被女人熏陶大的,他也是妇女之友好不好……

列御火自作主张,取了少主的外袍让她裹着,打算让熊大背她下山,姬十二却派人下山,去停放马车的地方取了他随行的肩舆上来,让人抬她下山。

他们打算和顾还卿一起回去,罢一天工,却遭到了顾还卿强烈的反对——啧,还能有比这更可笑的罢工理由吗?!因为她来大姨妈,所以他们全体都要跟着休息一天?

关他们鸟事!

后来慕听涛要送她回去,她也坚决不同意——不想闹的人尽皆知。

只是这次不同于以往,葵水气势汹汹,来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回到沧海宫后,在两个婆子的照料下换好干净的衣服,她便头一歪,昏的人事不醒了。

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感觉裘浚风在帮她把脉,听到两个婆子的窃窃私语,但身上没有力气,醒不来。

直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宫主驾到”,她彻彻底底被惊醒了!

屋内安静的有些诡异,以至于让她忽略了身上的不适,直接望向门口处。

时值傍晚,晚霞如红锦,阳光似流金,门口处一人逆光而立,五官有些模糊,像隔着一层淡淡地薄雾,但她一身白衣胜雪,明眸如水,乌发如瀑,身形纤细而优美,如同一尊完美的玉石雕像站在那里。

晚风徐徐,她衣袂生辉,束手施施然踱进屋内,轻启唇,声音若珠玉落盘,飘渺而悦耳:“你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

咣当!

顾还卿登时如梦初醒,一个认知石破惊天的砸进脑海!——此人气场如此场大,莫非是轩辕黛?!

完了,姬十二他妈来了!

※※※※※※

思绪一阵鸡飞狗跳的凌乱后,顾还卿已经能坦然地面对事实了,她被一个连丫鬟都不准近儿子身三丈以内的母亲抓了个正着——因为她就住在姬十二的院子里,虽然是客房,那也犯了大忌!

所幸轩辕黛知道了她的身份后,什么也没说,也未当即让人把她扔出去,只是伸手搭上她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又瞧了瞧她的面色,淡淡地道:“先住着吧,你这样也不适宜挪动。”

她冰肌玉骨,指尖微凉,神情清清冷冷,但终归是一宫之主,一身的风华气度非一般女子所能及,无不彰显泱泱大气之风。

“谢谢黛宫主。”顾还卿忍着腹痛,虚弱地向她道谢,正要说待自己稍好些便会离开,外面传来熊一如临大敌的声音:“宫主宫主,陛下来了!是战还是退?”

顾还卿:“……”她不过是来了葵水,为何什么人都来掺一脚,甚至连当今圣上也不安于室?

“叫他滚!”

轩辕黛的声音不含丝毫火药味,但这三个字却杀气凛冽,且她红唇鲜艳丰盈,一张一吐之间,性感异常,吐气如兰,顾还卿几乎不敢正视,只觉回眸一瞥,胜似惊鸿。

轩辕黛不是武林第一美人,但她的美貌压武林第一美人不止一头,足甩那美人好几条街,而她的风头之劲,更不是武林第一美人可比拟的。

顾还卿是个俗人,难免被色相所迷。

正恍惚间,门外又传来熊二的破锣嗓子,听起来有些灰头土脸,好似打了败仗:“宫主宫主,对手太卑鄙,用以一抵百的力量碾压咱们,要用绝招弄死他们吗?”

“……”顾还卿。

“阿黛——!”此时,男子撕心裂肺的动情呼唤由远及近而来:“阿黛——!你出来,朕知道你在里面,你见我一面啊!我有话跟你说。”

“滚!”轩辕黛飞起一脚,杀气腾腾地踹翻屋中的曲腿红木矮茶几,语气冷厉如冰:“除了和离,本宫主没话跟你说!”

“……”顾还卿好想当自己死了,可死不了,只能苟延残喘。

正当她觉得小命不保的时候,姬十二回来了,晕,她从来没有这么欢迎过姬十二……

姬十二与轩辕黛站一起,不似母子倒像姐弟,但这也可以看出他是轩辕黛的亲生子,绝非抱养的——两人的五官神肖酷似,只是一个阴柔,一个阳刚。

就连气场都相同。

姬十二脸色也冷,他不管他爹娘的事,待天一黑,他拿床薄被裹住顾还卿,抱起她就走。

“十二,你去哪?”

“你带我去哪?”

轩辕黛和顾还卿同时发问。

姬十二看了顾还卿一眼,从容地望着他娘,语气难得严峻:“裘浚风说她这情况不正常,可能是狼王血的原因,也可能是别的,马虎不得,我先带她去治病,而且……”他顿了顿,神色黯然地道:“我自己也不易出现了。”

轩辕黛神色愧疚地望着儿子,红唇轻颤,想说什么终是未说。

※※※※※※

有姬十二在,顾还卿精神一松,再次昏睡过去了。

醒来时,整个人泡在一个热气腾腾的药桶之中,有一白发老妪守在药桶旁。

见她醒来,老妪皱纹苍苍的脸上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沙哑苍老的声音透着和气:“姑娘别怕,醒来便没事了。”

她在桶里动了动,感觉浑身力气回来了些,而且小腹也不疼了,只是这种日子泡药桶合适吗?

老妪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柔声道:“老头子帮你扎了针,你身子没事了,那些不合适宜的情况暂时不会有了,你醒了便可以出药桶。”

这么说,乱来的大姨妈走了!这么快?真是好啊。

顾还卿对老妪笑笑,真心实意的谢过她,这时代没有卫生巾,没有宽大的尿不湿,女子来葵水,寻常百姓家一般是用草木灰,豪门大绅家里用的稍好一些,但也无外乎是些布棉和吸水性强的东西,非常的不方便。

顾还卿决定了,等她有空闲了,一定先要解决这个问题——对身体正常的女子来说,姨妈巾称人生的头等大事也不为过。

出了药桶,又重新淋浴更衣,穿上舒适的衣衫后,只觉得浑身一身轻,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只知道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山谷,问老妪,老妪只是笑,却并不告诉她。

没见姬十二。

夜很深,一轮弯月挂在天空,三三两两的星子伴随,白发老妪提着灯笼,绕过嶙峋的乱石与不知名的野花,将她带到一间石屋子面前,指着那石屋的铁门对她呶了呶嘴,然后把灯笼交到她手上,笑一笑便走了。

铁门未锁,她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一道非常疲倦嘶哑的声音:“谁?”

是姬十二。

“我,顾还卿。”

屋里一阵沉默,顾还卿耐心等候,她心里大抵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仿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的时间,姬十二哑声开口:“你还痛吗?”

顾还卿脸有些发热,隔着铁门低低答道:“好了。”然后又问:“你怎么样,要我进去吗?”

姬十二又沉默了许久:“你不怕吗?”

顾还卿顿了顿,垂首盯着手中的灯笼,语气极为平静:“上次不是看过吗。”

石屋不大,四四方方,除了一张石床,可谓家徒四壁,连张凳子都找不着。但这些都不是顾还卿关注的重点,她三步并两步冲到石床前,随手将灯笼挂到石壁上的铁弯钩上,瞪大双眸注视着石床上的人:“怎么搞成这样了?”

姬十二的脸上又出现了青青紫紫的斑纹,这在她的意料之中,狼王血只可令他脸上的斑纹消失的快一点,却无根治的效果。

但为什么要用铁链把他锁着啊?

此刻,姬十二手上和脚上都锁着粗大沉重的铁链,链子的一端从屋顶上一根粗大的铁环上穿过,回头又缚紧他的双腕,显得异常的峥嵘森冷,让人不寒而栗。可能是身体难受到了极点,他时不时的挣扎一下,铁链便哗啦啦作响,频繁的磨擦中,将他的手和脚都磨破了皮,渗出了鲜红的血迹。

就像是被捆绑的困兽,他喘息粗重,胸膛剧烈起伏,身上的白袍血迹斑斑,长长的墨发散乱地逶迤在石床上,显得毫无生气。

不知为什么,看他受这种折磨,顾还卿仿佛想起自己生命垂危的那一刻,不由眼眶一热,不假思索的伸手想制止他的挣扎,却对上姬十二清冷中蕴藏一份戒备与防卫的墨眸。

她缩回手,哑着嗓子问:“一定要这样吗?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到你?”

姬十二眼中的戒备与防卫慢慢消失,微仰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了半晌,顾还卿对他怪异的脸没什么反应,只关心他手脚渗血的地方,皮肉翻裂,光看都疼,眼中的疼惜他能感受的到。

“摸摸我……”他又向上一次那样,沙哑低柔的声音中含着呢喃与央求:“摸摸我的额头,会好受一点。”

这要求对顾还卿来说轻而易举,她没有古人那样谨守礼仪和男女大防,坐到石床上便把手放到他的额头,又是冰凉沁骨,激的她差点把手拿开。

这次她学乖了,主动挨着他坐,一把替他按额头,一边问他:“还需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姬十二默了默,少顷竟叹了一口气,咕哝道:“你不会答应的,上次我一提你就生气了。”

这下换顾还卿沉默了,抱他,这不可能,而且那样做说不定没什么用处,只是一个心理安慰而已,但姬十二几次帮她,看他这样难受她又于心不忍:“别的法子有没有?”

姬十二不问自取,自故自的滑下身上,带动铁链哗啦啦一阵巨响,他把头靠在她的大腿上:“让我躺躺,会好过的多。”

这个可以忍。

顾还卿缄默不语,没有推开他。

好像是挺有用,他不再挣扎,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腿上,阖着眸,乖得像个孩子,享受着她不轻不重的按摩,一室寂静。

许久,顾还卿以为他累的睡着了,却听见他低低地道:“我娘十七岁遇见我父皇,两人一见钟情。彼时,我娘是沧海宫的首席大弟子,而我父皇只是一名不显山露水的皇子,他们不想因为各自的身份而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便不约而同的向对方做了隐瞒。”

顾还卿怔了怔,她不知道姬十二为什么告诉她这些,并且还说的这样详细,不过想到他也许只是要一个倾听者,便安静的听着。

实际上即便姬十二不说,她也早从旁的渠道了解了——庆隆帝和轩辕黛的感情纠葛闹的沸沸扬扬,且一闹就是几十年,大越百姓早已耳熟能详,并为之津津乐道,她想不知道都难。

诚然,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流言的版本也五花八门,不尽相同,不过万变不离其宗,七拼八凑起来,大致也和姬十二说的差不多。

——美貌多才的江湖少女,邂逅英俊多情的少年皇子,两人一见倾心,很快便爱的不可自拔,并闪电般的坠入爱河。当时两人虽然向对方隐瞒了身份,但因为爱的难舍难分,皇子决定带少女回宫,于是,两人的身份再也瞒不住了。

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最后却弄得劳燕分飞。

“我娘高高兴兴的辞了师傅和一众师弟师妹,欢天喜地的跟我父皇回了宫,她那时极天真,以为男未婚女未嫁,只要相爱就能相守一生。”

“你在听吗?”姬十二睁开眼睛看着她。

顾还卿点点头:“听啊,你快讲。”让他分点心思在别的上面,可以减轻他的痛苦。

“那时我父皇的确未娶,他也一心想立我娘为正妃,但却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意料中的事,沧海宫再有名,轩辕黛再有才,她也只是江湖中人,没有优渥的家世和煊赫的身份做陪衬,想做皇子妃真的很难。

“而且那个时候,我父皇的兄长出了事,也就是当时的储君人选……因此父皇被立为太子了。我娘的身份做皇子妃都难,做太子妃就更难了。而我娘却是个极骄傲的人,做不做皇子妃,做不做太子妃,她其实无所谓,她只要心上人一心一意对她,不变心,纵使没名没份,她也愿意跟他过一辈子!”

“但是父皇明显办不到——他不仅被逼着要娶别的女人做太子妃,还要娶一箩筐的女人。我娘本就志在江湖,不在庙堂,于是她慧剑斩情丝,潇洒离去。”

后面的事,姬十二不说顾还卿都知道。

庆隆帝好泡不好甩——做太子时他受制于人,无法为自己的事做主,登上九五之位后,他马上回头找轩辕黛,许她以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

奈何轩辕黛所要的远不止如此,别的女人梦寐以求的事,她弃如敝屣——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果皇上答应,她便义无反顾的舍弃沧海宫,跟他做一对白头偕老的恩爱夫妻。

这怎么可能呢!即使皇上答应,百官也不答应啊——如果皇上只娶轩辕黛一个,那他们的女儿和姐妹去嫁谁?他们的荣华富贵从哪里来?

故而轩辕黛誓不回宫,并放出话来,除非皇上愿意招赘沧海宫,否则免谈!

沧海宫的确有这个规矩,不论哪代宫主,倘若是男的,只准娶!若是女的,只能招赘!否则自动辞去宫主之位。

掰扯来掰扯去,双方的条件明显谈不拢。

而且轩辕黛此人逍遥江湖惯了,对礼法看的不重,皇上明显不符合她的要求,她打算再找合适的男子,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

但人就是这么个贱骨头,包括真龙天子在内,像轩辕黛这么不待见他的女人,庆隆帝却对她趋之若骜,爱如珍宝——世人皆知,包括现今皇后和嫔妃们都知道,轩辕黛是庆隆帝此生最爱的女人,无人可以替代。

为此,皇上总是想方设法的想挽回轩辕黛,并不惜一切代价破坏她的桃花运,不许她再嫁。

这世上,敢与皇帝抗衡的男子还真没几个,敢娶皇上女人的男子那就更少了。有那愿意牡丹花下死的,也都未落到好下场。

于是这两人就这么掰扯了十几年,要断的断不开,要分也分不了,结果就有了姬十二……

事情就更麻烦了!

轩辕黛芳龄四十有四,可她这辈子将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跟当今圣上吵架,吵架的内容无非是那两样,一:轩辕黛要为自己招赘,庆隆帝不准,于是轩辕黛便要与其和离;其二,轩辕黛要姬十二姓跟自己姓,庆隆帝又不准,不过也有妥协,封了姬十二为轩辕王。

两样都未吵赢,轩辕黛自是不会罢休,恶性循环,每见必吵。

吵的都不愿意见面了。

只苦了姬十二,他就好比现代那种父母天天吵着闹离婚的孩子,当爹的要他跟着爹,做娘的要他跟着娘,两边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夹在中间的孩子左右为难。

不过这毕竟是父系氏族,且皇权大于天,姬十二除了住与母亲住在一起,其他都是随父亲。只是轩辕黛也不甘示弱,直接让姬十二当了沧海宫的少主,打算以后把沧海宫传给他……

反正姬十二爹娘的一笔糊涂帐,谁听谁都倒牙——娘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啊!皇帝连个女人都摆不平?且一个堂堂的皇子王爷,未来会是江湖大派的掌舵人?这……行得通吗?

不管行不行的通,姬十二本人是无瑕顾及这些,因为他脸上时不时会冒出的青斑就够他忙活的了。

想起这孩子的不易,顾还卿不胜唏嘘与同情:“王爷,你也不容易。”

“十二,不喜欢你叫我王爷。”姬十二不高兴的在她腿上蹭了蹭,气的顾还卿想打他。

姬十二却全然不怕她,又拿头在她腿上蹭了几下,低声咕哝:“好舒服,好香。”她身上还残有草药的清香味,头上刚洗过,是茉莉花的香味,可都压不住她自身那种如兰似麝的幽幽淡香,他极喜欢闻,甚至是依恋的。

正是因为这股与众不同的香气,他总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顾还卿。

缘于何时开始,他并不知道,只知道一闻到那股没花香浓郁,却比花香好闻的香气,那他不用看她的脸,就能知道是谁来了。

后来……自然而然的就记住了她。

何况他每每想到她对他做的事,他的脸便控制不住的发热,心跳加速,有种想咬她的冲动!但他的心里又极为矛盾,像是有点期待她那样做,可又……此时想起来,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体温,柔柔软软,滑不丢手,让他面孔发热,破天荒的心襟荡漾!

总而言之,他对她又恼又恨,却又非真的恼真的恨,非常复杂的感觉!弄到最后,他只要一看见她便心浮气躁,心绪难宁。

但是那天晚上,他变的那么丑,她却没有嫌弃他,还肯摸他,他心里竟生出了一股奢望,好想永远和她那样呆在一起……

思及此,他满怀眷恋的把脸凑近她柔软的身体一点。

顾还卿磨牙,手扬起又放下,推了推他——他灼热的呼吸都能透过衣服喷洒在她肌肤上了。

姬十二被她推开一点,他干脆侧过身子,盯着她问道:“顾还卿,要是你以后的夫君像我这么丑,你会喜欢他吗?”

他凝视着她的眸子漆黑如夜,目光灼灼,顾还卿一时语塞……

※※※※※※

同样的夜晚,姬非晚却在镶金嵌玉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傍晚时分,他依旧打着询问公事的幌子,想派人去沧海宫分舵接顾还卿——顾还卿遇到刺客,搬到沧海宫分舵的事他刚知道不久。

但闵公公却告诉他,顾还卿应该不会再来三皇子府了。

他极讶异,以为顾还卿去东蓠山未归——陶贵妃命顾还卿不准再踏入三皇子一步的消息,他并不知情,陶贵妃命人瞒着他。

他之所以想接顾还卿过来,是想为侧妃一事征询一下她的意见。他想给她开后门,透露一些消息给她,让她事先有个准备,到时好技压群英,一举成为他的准则妃。

闵公公慑于陶贵妃的压力,只敷衍他几句,但就在这个时候,慕明月来了,姬非晚便不问闵公公,直截了当的问慕明月。慕明月却告诉他,顾还卿因为身体不适,七早八早便回来了。

闵公公的谎言不攻自破,姬非晚气的训斥了闵公公一顿,然后一再追问,闵公公没有办法,说了实话。

姬非晚顿时怒发冲冠,恨不得跳下床去找他母妃理论,凑巧陶贵妃来探视他了,于是两母子一碰头,姬非晚便狠狠与陶贵妃吵了一架。

姬非晚不是傻子,他觉得陶贵妃一定还瞒着他什么,所以他才那么气愤。

陶贵妃被儿子气的跺脚,脸色铁青的摆驾回宫了。

姬非晚并不怕陶贵妃生气,本就是他母妃不对,他只是想着要怎么取得顾还卿的原谅——顾还卿救了他,反被他母妃一再恩将仇报,换到他头上他只怕要气死。

只是他现在找不到顾还卿的人,听说十二带走了她,他已经派人去找了,却还没有确切的消息,这让他非常焦虑,他好不容易才和顾还卿敞开心扉,把以前的事说开,本以为以后两人之间再无误会,谁知又被他母妃搅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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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给大家拜个早年!家里忙着吃团年饭,时间有点不准,但过年不会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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