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下,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并肩坐在山坡上。
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安宁祥和的安和亭。
“说实话,我以为你已经死了。”王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率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听到外面都传我已经病逝了,以为我诈尸了是吗?”张良呵呵一笑,宛如一名老顽童一般。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王路扯了扯嘴角。
“我明白的,其实原因很简单,我的梦想已经实现,虽然没能光复韩国,但看着如今的大汉,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安宁,这些已经足够了。”
张良的眼眸中不由的回忆起了年少时的自己。
他出生在战国末期,那时的韩国已经走向了衰亡,被秦灭的时候,张良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杀嬴政,光复韩国,这也是为何后来他会在博浪沙行刺始皇帝的原因。
但后来随着阅历与年岁的增长,张良逐渐发现,光复旧国是没有意义的,真正重要的是这个天下的安定,是一国之百姓的安定。
所以张良才选择了刘邦,即便这个人有着很多的缺点,但他确实帮助张良实现了再度一统天下的梦想。
想到这里,张良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那位早已作古的皇帝。
“王路,你做过大秦的亭长,如今又做了大汉的亭长,在你看来,始皇帝与高祖有什么区别吗?”
王路闻言不由的一怔,随即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瞄了一眼张良。
“这样的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些士大夫,我不过是个粗人,我能有什么看法?”
“我问过士大夫,他们给出的答案都有些片面,所以我想听听底层百姓的答案。”张良轻笑着转过头,目光直视王路。
“对于百姓来说,高祖确实要比始皇帝更好,最起码高祖没有大肆的消耗民力,就拿安和亭来说,秦时整个安和亭的人数就很少有保持在半数以上的时候,但如今每次就算有徭役,最多也只有一半的年轻人会被征走,且他们在完成徭役以后基本都能活着回来,这份待遇可比秦时好多了。”
“所以,在你看来,高祖是比始皇帝要好的对吧?”张良问道。
谁知王路这时却突然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他们两位有什么可比性,确实,论对百姓的好,高祖确实优于始皇帝,但论对中原大地,对无数子孙后代来说,始皇帝其实更重要。”
听到这话,张良不由的眼前一亮,“哦?在你看来,始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无法用言语评价的人。”王路坐直了身体,目光望向了远方咸阳的方向。
“这算什么评价?”张良显然对这种模糊的回答并不买账。
“他是一个自古不曾出现过,未来也不可能会再出现的人,大秦因他而立,六国因他而亡,天下因他而一统,虽然大秦最终败了,但大秦的思想却会延绵后世,福泽万代。”
王路说到这,神情逐渐变得激动,整个人更是奋力的站起身来。
他的思绪不由的回到了年少之时,那时的他还不是亭长,而是一名秦军的士卒。
当秦军灭亡六国,凯旋回到咸阳的时候,王路曾远远的看过嬴政一眼。
那时的嬴政站在高台之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尽的光芒。
“他是一个人,却做到了神才能做到的事!”
张良听到这不由的表情更怪了,“没想到你对他竟有这么高的评价,那你觉得他死后能成神吗?”
如今的民间有着很多传说,认为一个人生前如果功德无量,死后便可成神。
“不能。”王路的眼神突然落寞了下来,“他终究只是一个人,他做了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所以他注定会遭遇反噬,大秦这个庞然大物因他一人而存续,也将因他一人的逝去而消亡,这是上天对他的奖励,同样也是惩罚。”
张良笑了,“我都不知道你居然还信上天?”
“我只是个普通百姓,信仰上天有错吗?”王路翻了个白眼。
“你没错。”张良讪笑着摆了摆手,“所以你认为始皇帝也没错吗?”
“不,始皇帝有错,但我认为他功过难评,对于天下一统这个梦想来说,他是大功之人,但对于天下百姓们来说,他却是大罪之人。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嬴政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觉得自己是始皇帝,是天下之主,那么天下人就都应该听从他的安排,却不知凡事都有个承受极限。
如果当年他一统六国以后没有那么着急的去修建各种大型工程;如果当年他没有持续不断的继续征战;如果当年他能像公子扶苏一样转变思想,以儒法并用的手段治国,或许大秦真的有机会传承万代,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是啊,哪有那么多如果。”张良起身,与王路并肩而立,“但我相信,过去无可挽回,未来可以改变,只愿这中原大地,未来能少受些灾难,百姓们也能少遭遇些疾苦之事吧。”
视频播放到这里,一段悠扬的背景音乐开始响起。
王路告别了张良,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中。
他打开了床底下的一个箱子,箱子里还放着一面硕大的秦字旗,盯着这面旗子,王路回想起了很多过往,热泪情不自禁的开始流淌。】
就这样,大秦亭长日志的第十四集的正片内容就到此结束了。
秦,嬴政看到这里,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的嘴中不断呢喃着一句话。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一刻,嬴政只觉得困扰自己许久的一个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他以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何他一统六国后,百姓们还是会在六国遗民的煽动下造反呢?
如今仔细想想安和亭的那些遭遇,妻离子散,食不果腹,颠沛流离,这样的生活真的是百姓们想要的吗?
嬴政设身处地的将自己代入到王路的身上,随即发现,如果他是王路,他恐怕会和王路一样,只会对大秦感到惋惜,但不会对大秦有任何的留恋。
所以,他确实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