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当天分部的警戒线外就被扔了一颗炸弹,震得分部的玻璃都碎了。
还未安排离开的难民如同失控的羊群一般疯狂拥挤。我被保镖护着上了车,我们几个全都灰头土脸,耳朵嗡嗡作响。
之后我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发表演讲,希望鼓动更多的慈善组织来一起活动。我这种灰头土脸的形象为这次的演讲加了分,结果第二天费怀信就请我哥哥派人把我拽回去了。
我没有受什么伤,耳膜也只是不舒服而已。但还是在医院呆了几天,主要是去看我表姨。她的状态也很好,但已经开始反胃,虽然才第二个月。
之后费怀信就不让我去那边了,我家人也不是很支持。可就是因为有战乱那边才需要慈善组织,所以我还是去了。
基金会等其他慈善组织这边其实还算安全,因为有相关协议确定这片区域是基本不受战乱影响的。
得知我去了,费怀信跟我生了几天气,又主动来找我,帮了我几天忙。我在这捡了个华人的小孩,按理说打到现在,华人已经跟着撤侨基本全走了,可能是混乱中弄丢了孩子。
孩子是个女孩,刚刚三岁,被这边的一位难民捡到。但她没有能力抚养,就交给了我们。
正好这几天费怀信在,我就让他帮忙把孩子带回去。这孩子身份不详,就先按照基金会的孤儿处理,但先养在我家。
我在这边忙碌了大约四个月,最艰难的时刻就已经过去。因为我在,基金会的员工在感情上受到了鼓励,这也是我能起到的最大作用。
回去时我表姨仍在医院,但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他们都知道了孩子的性别,是个女孩,依然很健康。
费子霖终究还是没让她拿掉孩子,我们都不知道他怎么做的决定,但他的确跟我表姨谈过。
得知是个女儿让费子霖很高兴,他对我爸爸说这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姐妹,他自己也没有女儿,因此他十分喜欢毛头,现在他也有自己的了。所以他最近没事儿就已经开始选购孩子的东西了,买了很多看上去很可爱的娃娃。
因为我表姨怀孕,我们的婚期就必须推后,否则她不能参加。
小女孩的父母还未联系到,暂时呆在我家。她只会说中文,而且说话有很浓的南方口音,但无法判断是哪里的人。我们已经联络了大使馆,也发了视频寻找她的父母,但这需要一点时间,但愿她的父母没有死于战乱。
伤好之后,战争局势进一步恶化,难民变得更多,我的基金会也开始有危险。我准备再去,东西都收拾好了,被费怀信拦住:“你还要去?”
“那边还有大量难民,我必须去。”我说:“我不能让我在那边工作的员工寒心,他们在面对危险。”
“你可以安排两个月换一次人。”
“现在已经两个月换一次了,回来的人需要心理治疗。”因为他们见到了太多尸体,也目睹了战争的场面。那种场面对于普通人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那就一个月换一次。”费怀信说:“你不能去。”
“可这是战争,我怎么能躲着?”
“没有人要你躲着。”他坚持道:“我爸爸让我跟你谈,他参加过战争,他不建议你去。不是因为你会死,而是因为你会痛苦,会得抑郁症。你是管理人员,你的职责是用他们传回来的资料联络各国政府,请他们提供对难民的援助。继续寻找公司为你捐款,让你们把难民带到相对安全的国家进行救助,这才是你应该做的,而且没有你,别人做不到的事。”
他说得有道理,可是我总觉得,我的人员呆在随时会被夷为平地的房子里,二十四小时保持着警觉,疲倦地照料难民,其中还有很多是免费的志愿者和医生。而我躲在和平国家,到各个酒会参加演讲。这感觉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好。
我去跟我爸爸谈这件事,他正在跟费子霖下棋,讨论孩子的事情,我站在旁边说完,我爸爸表示支持费怀信的看法,问:“所以你认为自己不够高尚?”
“没有。”我忙解释:“我没有那种意思,我不是虚荣。”
“不是虚荣又是什么?你喜欢被人称赞,说你不顾身份地冒险呆在那种地方。你既不懂医学,又不懂当地人的语言,你也没办法把自己绑在原地让人不听抽血提供给灾民,更不能变成面包树让他们吃了你,只能在那里做志愿者的工作。”他说:“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可以鼓励他们。”
“给他们更多的物资,运走更多的灾民才是真正的鼓励。但那样你的努力的确会被人不理解,享受的光环会小很多。”他不悦地说:“我以为你回来时已经想通了。”
“我……”所以我的做法真的是因为我虚荣?
费子霖看了我爸爸一眼,然后说:“坐。”
我坐下来,脑子依然很乱。
他俩晾了我一会儿,下了足足四个小时,已经傍晚了,却依然不见输赢。其实他俩每次下棋都是这样,而且如果我没记错,他俩就没换过局,这盘还是他俩第一天下的那盘。每次都下不出结果,下次没事继续下,但还是下不出结果。
然后他俩中场休息,我爸爸倒茶去了,费子霖看向我,问:“怀信说你也喜欢下棋。”
“是。”我说:“但我总是输给他。”
“你为什么会输给他?”
“可能是因为我不够聪明吧。”我说:“我脑子笨一点。”
“不是你比他笨。”他笑了起来,捻起了一颗棋子:“而是,当你作为一个棋手时,你就必须成为一个旗手。你不能站到棋子的角度去考虑。”
我明白他是在解读我爸爸的话,但道理我都懂:“我明白这个。”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
“我心里过意不去,因为他们都在那边,随时都会死。”
“他们是棋子,棋子的最高荣誉就是死得其所。”他说:“他们和参加战争的士兵一样,为了各自的信仰服从调度。”
我无言以对。
“而你既然是棋手,就应该让你的每一颗棋子有意义,这种意义不仅代表拼杀,也代表取舍。”他说:“棋手的唯一责任就是让整个局面时刻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中,怜悯、体恤和残忍,都是实现它的手段。”
他们三个人所说的都是一回事,我似乎也明白。可或许是因为我不是个好的管理者,现在我的心有点乱,不过的确已经在打消过去的念头。
我爸爸回来了,给我们倒了茶,说:“我女儿心太软了,她也总觉得慈善只要做好事就够了。”
费子霖点点头,笑了一下,说:“她还小。”
我思考了一整夜,趁着全家人都睡着,自己摆了一整夜棋盘。天快亮时,有人坐过来,是费怀信,他还穿着睡衣,坐下来时朝我笑了一下,问:“还不睡?”
“你早晨有事?”
“八点才有事,刚刚突然发现你还没回房间。”他瞅瞅我的残局,问:“你在做什么?”
“你跟我下一盘吧。”自己摆着也没意思。
他便答应,摆好棋盘。然而半个小时后,我就被他将了军。
真是丢脸啊。
费怀信问:“还下么?”
“下。”
“再下还是一样。”他说:“你瞻前顾后,舍不得你的大棋,这样永远都赢不了我。”
我反驳道:“我也跟你打过平手好不好?”
他笑了起来,摆好了棋子,一边说:“下盘棋解决不了你现在的问题。”
我一边落子,一边问:“如果我下赢了也不能证明我可以解决它了?”
“你必须用尽全力地去赢,不是仅仅有赢的需求。”他说:“哪怕你将我我时,你只剩两个子。”
我研究着棋局,一边问:“你现在还怕自己做不好生意么?”
“原来跟卖军火没什么区别。”他说:“只是利润的程度有点不同。”
“和卖军火没什么区别?”
“嗯。”他说:“我和岳父聊过,他说其实做慈善也和做生意没什么区别。最终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天我最终还是没赢,连平手也没混到。第二天一早,我在早餐桌上告诉大家,我要回总部上班,并且安排会议拟定计划跑捐款。如果可以,我会联络我们能联络到的所有组织演讲,希望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更多的投资,从而安置更多的难民。
全家人都表示很支持,我妈妈叫我别忘了出国时多带点好玩的玩具给我家的小崽子们。
之后我就去做这件事了,安排婚礼的事只好拜托家里人。走之前我去看了我表姨,她的肚子已经隆起来了,但还不能感觉到胎动。她最近的确有些不舒服了,但检查依然一切正常,虽然最大的风险在最后三个月,但我们都相信她会平安生下孩子。
我在国外呆了四个月,每天都在参加各类演讲,尽量争取更多的钱。收获也不错。但因为战争仍在继续,因此难民每天都在增多,也每天都有人饿死。也许这就是慈善的意义,虽然我们无法阻止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