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诩凰顿步,垂落的手紧紧攥着垂挂在腰际的锦囊,沉默了良久说道。
“我凭什么该留下那个孩子。”
他问出来的那一瞬,她真的想要告诉他的,可是也很清楚那番话说出口,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她不能去拿璟儿和沅沅的性命冒险围。
谢承颢的那番警告,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但凡发现有一丝她要与南楚联手,逃离北齐的迹象,璟儿和沅沅就会有危险,便只是他们生一场病,她都心疼得无以复加,如何能忍受让他们陷入危险的痛苦羿。
明明并不想说出这般伤人的话,明明知道当年失去楚楚,他也心痛如狂,可是他们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可能有机会离开北齐,便也不该再给他无谓的希望,他会君临天下,将来身边也会有温婉知心的女子,但终归那个人不会是她。
燕北羽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的背影,难以相信那是出自她口中的话,怒然道,“到底是他要害死那个孩子,还是你……不要他。”
“南楚皇陛下,你我已经再无干系了,如此向我追问这些,有意思吗?”谢诩凰淡声道。
“转过身来,看着我说你要说话的。”燕北羽站在她背后,沉声道。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过去不管有什么都已经过去了,还请南楚皇陛下不要再纠缠不放。”谢诩凰道。
“过去?”燕北羽冷然失笑,道,“我要的不是过去,我要的是我们的将来。”
“我们还有将来吗?”谢诩凰喃喃道。
从决定离开南楚的那一天,她已经不再奢望回去了。
“只要你回来,就会有。”燕北羽决然道。
谢诩凰沉默了许久,转过身去面对着他,说道,“燕北羽,我已经说过了,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不是你的良人,你也不是我的归宿。”
“那么,谢承颢就是你的良人,就是你的归宿?”燕北羽冷然嗤笑。
“起码,在北齐的这一年多,我过得平静安乐。”谢诩凰粉饰太平地说道。
他对谢承颢无所求,所以不会失望,不会难过,更不会心痛。
一句平静安乐,却让站在对面的人锥心刺骨,她在谢承颢的身边过得平静安乐,而他却独守着过去,一天一天,度日如年。
“他到底给你什么了,王后的凤冠,你的大哥霍隽,还有什么,让你这么死心蹋地要留在他身边?”燕北羽目眦欲裂的质问道。
“可你又给过我什么,在我想与你并肩作战的时候你把我推开,在我一心等着你娶我的时候你娶了莫玥,在万福寺那个差一点……差一点死在了她的手里,还有楚楚……当真与她没有一点干系吗?”她说着,声音不由有些哽咽。
在她被关到江都大狱,在那个女人还做着南楚皇后,她便知道,她和孩子不能再留在南楚了。
她看不到,自己和孩子可以留在那里平安生活的希望,所以她得为自己争那一份生机,哪怕远走北齐。
她可以拿到解药,可以与谢承颢谈好条件让孩子出生,可以回到大哥身边,这是她最好的选选择,如果……没有他追到函北关的话,也许她能走得更轻松一些。
燕北羽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自己如今所承受的一切,大抵便是曾经她所承受的。
纵使一切都有苦衷,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可那个时候却也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掐灭了她对自己的希望……
谢诩凰看着他的神色,又道,“我无意指责你什么,你有你的难处,或许是我那时太过贪心强求了,不够理解你的处境,我不后悔当年回去找你,但也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那是,他有隐瞒她的理由,可她早知道了以那时自己的个性定也不会再留下,可不知道又会诸多猜测,她也曾想过委屈求全去等,可到最终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曾是多么欢喜,他爱自己的情深久远,可如今她却希望他爱自己少一点,那样他因为自己的痛苦也会少一点,她心中是有他,可终究不及他心中那份情意深沉久远。
他可以不因任何世事的变化而改变,而她却做不到,她动摇过,甚至曾想过要忘记,只是她忘不了,放不下而已。
“我给不了你的,他就能给你吗?”燕北羽冷嘲问道。
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个,那个人后宫三千,能给她吗?
谢诩凰紧抿着唇,不发一语,却又不知该如何离开。
燕北羽走近,冷冷逼视着她的眼睛,“你爱上他了?”
可在她面前,那眼中的寒意,终难掩思念的流露。
谢诩凰微微一颤,手紧紧攥着锦囊,本想违心地回答,让他彻底断了念想,可看着他,她却无法说出那样残忍的答案让他难过。
“我在他身上无所求,故而他给不给,亦无所谓。”
“凤凰……”
“燕北羽,我大哥在渤海郡受了很重的内伤,需要高昌的金曼陀,请你……请你不要插手我的事,当是我求你了。”谢诩凰道出了高昌之行的真实目的,她若说清楚,他必然还会一次又一次地找上她。
他在高昌是贵客,宫中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样的话,无疑她的一举一动也会惹人生疑。
“霍家,又是霍家,不管何时对你最重要的都是霍家。”燕北羽自嘲地笑道。
当年因为霍家的人失约,因为要给霍家的人报仇与他联了手,因为霍家的人离开他,如今又因为霍家的人求他。
霍家以外的人,不管与她多有什么样的过往,都不可能跃过霍家的位置。
“当年没有大哥,我不可能活下来,这一次亦因为我的事,他才会受伤,我不能不管他。”谢诩凰道。
“金曼陀是吧,朕会拿到的,到时候你便拿自己来换吧。”燕北羽道。
谢诩凰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人,泪水不觉涌出了眼眶,他当真……当真要如此为难于她吗?
“小谢,跟这样的混蛋解释个屁啊,我们走。”晏西原本回去见她不在,便知她是出来了,寻到附近见她和燕北羽在说话,便不好出面打扰,哪知这让她越听越火大了。
她生下两个孩子险些丢了命,为了交换两个孩子的性命,霍隽在渤海郡忙活了大半年受了伤,他这个孩子的生父却在这里对她咄咄逼人,太不是东西了。
“早知道会是这德行,当初就该帮霍老大打死你。”晏西愤怒地骂道。
“晏西,走吧。”谢诩凰哽咽道。
“北齐再不好,起码没人向她说这样的混帐话。”晏西一边拉着她一边离开,一边扭头朝夜色中的人道,“你要小谢理解你等你,你他娘的理解过她一回吗?她……”
“晏西!”谢诩凰出言打断晏西的话,拉着她离开,夜风吹干了脸上的泪,可那泪水流过的地方却还是阵阵涩疼。
燕北羽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人,明明最想说的不是这些啊,明明是想告诉她,他很想她,很想她回来……
为什么见到了她,说出的却是这些,看到她眼中现出泪光,早就心慌意乱了。
只是,想到她决然而去,想到她这一年都与谢承颢朝夕相对,他心中的愤怒和痛苦,就快要将他逼疯了一般。
“小谢,你跟他废什么话,又不欠他的。”晏西拖着谢诩凰一边走,一边嘀咕道。
原本她不想出去的,知道她一直牵挂那个人,好不容易见了面,可燕北羽越说越过份了,她实在听不下去了。
竟然还敢怪她眼里只有霍家的人,亏得霍隽看在小谢的面子上,还对他印象不错。
谢诩凰进了门,没有再谈论燕北羽的事,直言问道,“你出去有什么收获?”
“高昌王宫就这么在点地方,一会儿就转完了,我这就把地图画下来给你。”晏西一边说着,一边到书案边坐下画图。
“有看到什么特别看守的地方吗?”谢诩凰给她倒了水,询问道。
晏西想了想,摇了摇头,“除了高昌王寝宫那一带,没有发现有别的地方,有人特意看守。”
“那寝宫里我去看了,也没什么发现。”谢诩凰道,
高昌王宫就这么大的地方,高昌王族到底会把金曼陀藏到什么地方去?
“那怎么办,这么一直找下去,得找到什么时候?”晏西咬着笔杆叹气道,尤其现在还有燕北羽这个讨厌鬼也来了,事情更加难办了。
谢诩凰沉默地思量着,晏西说的对,再这
样找下去不是办法,而且燕北羽和谢承颢凑在一起,早晚也会出事。
她突地想到了什么,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着什么,似是想画出什么图案,可半晌也想不起来,那个只看过一次的图案,到底是什么样子。
晏西画好了宫里的地图,过来见她手指在桌上画着什么,挑了挑眉,“你在干什么?”
“天火大盗的图案。”谢诩凰道。
“你说,以前那个盗了无数王宫宝库的天火大盗?”晏西坐下询问道。
“既然我们这样找不到,不如让他们自己告诉我们,金曼陀藏在什么地方。”谢诩凰浅然一笑,说道。
“你是说,如果咱们扮成天火大盗出现,高昌王怕东西被盗了,一定会亲自去检查,那么……咱们顺藤摸瓜就会知道在什么地方了。”晏西低声道。
谢诩凰点了点头,这是最快能知道金曼陀藏在什么地方的办法,只是这样一来,高昌王也会让人来回看守,要想下手拿到,也必然要费一番功夫了。
不过,只要知道了东西在哪,再想办法总能拿到,总比一直这样漫无目的找下去要好。
“可是,要是咱们扮得,骗不过那些人怎么办?”晏西道。
当年天火大盗还光顾过北齐,他们也没抓到过人,已经好多年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了,他们虽然要假冒,也得做得像,才能把那些人骗过去。
“事在人为,只是天火大盗每次作案做留下的那个图案,我记得不太清楚,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像。”谢诩凰指了指桌上,拿茶水画下的图案。
晏西仔细看了看,道,“这里,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这样的?”谢诩凰重新添了一下,问道。
“差不多。”晏西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商议着,谢承颢从外面回来了,谢诩凰伸手抹去了桌上画的图案,默默打量了一眼晏西,示意她先不要张扬出去。
“你们找得怎么样了?”谢承颢进门问道,笑颜如花的样子,全然没有离开之时威胁人那份沉肃。
“找到早就走了,还会在这里坐着?”晏西没好气地哼道。
谢承颢自己倒了茶,瞧着一旁坐着的谢诩凰道,“见着姓燕的了,谈得怎么样?”
“你管那么多?”晏西瞪了他一眼。
“朕的王后跟旧情人见了面,我问问也不行?”谢承颢道,那会儿看到燕北羽找了借口离席,他就知道两个人会碰上面。
谢诩凰起身道,“晏西,走吧。”
晏西闻言,便准备跟她一起离开,回房睡觉去。
“小诩凰,你去哪儿?”谢承颢紧张问道。
“我去晏西房里睡。”谢诩凰道。
“让姓燕的知道我们分房睡,我多没面子。”谢承颢说着,便准备拦着门不让走。
“让开!”晏西不耐烦地喝道。
“小诩凰,人生地不熟地,朕一个人睡害怕。”谢承颢可怜兮兮地说道。
晏西听了,贼兮兮地笑了笑,道,“那我陪你睡?”
小谢虽然回来没再说话,但她也知道因为方才见了燕北羽,心情并不怎么好,还要受这家伙的***扰,她可看不过去。
谢承颢撇了撇嘴,让了路道,“你们早点睡吧,明天见。”
谢诩凰出了门,与晏西到了隔壁房间,低语道,“早些睡吧,明天我们出去一趟。”
她要想做得像天火大盗,有些东西必然还是要准备的,而且这些天还要弄清楚宫中巡防的守卫来往的时间,不然又会像方才那样一不小心被人撞上了。
“你睡床吧,我睡榻上。”晏西说着,往榻上一倒,便准备睡下了。
谢诩凰还要再说什么,看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拿了斗蓬给她盖上,自己方才歇下。
只是,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了,她紧紧握着手里的锦囊,想到方才与燕北羽见面的情形,怎么也难以入睡。
他在怨她,怨她当初的决然离去,怨她没有留下那个孩子,可是璟儿和沅沅的事,她却还不能告诉他,她不敢心存侥幸去挑战谢
承颢的威胁。
她爱他,却不够如他对自己这般情深,他的眼中只有她,她却身边还有诸多牵绊顾忌,永远不可能如他那般。
他说,无论何时,对她最重要的永远是霍家。
他与她的出生不同家庭,他亲情凉薄,可她在霍家是她最幸福的时候,她不可能轻易忘记霍家的每一个人。
可是,自她决定留在他边的那一刻,她也未曾将他与霍家比较,亲人和爱人,没有谁轻谁重之分……
他们之于他,都是一样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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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一更,二更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