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三位女子,后营、右营也都有人来说亲了,这事,我只能闲事闲说,终归还得是她们的父母来做决定。”徐朴喝了一口热茶,接着说道。
他倒是明白周坦的关心,不等周坦开口,笑着又说道:
“此一事,放以往,确实是难事。得亏我营出了你这位功曹,你且放心,年底之前,必有其他营的女儿来咱们这说亲,这帮介特之徒,倒让他们得了便宜。”
“如此就好。上次与留重见面时,曾许诺帮他说一门亲事,以他年富力强,讨一个媳妇理应不难吧。”周坦说道。
提到留重,徐朴多少有些尴尬,这厮数月前倒还真找过他说亲,只是徐婴尚小,尚未懂事,当然,就算徐婴懂事了,自己身为老父,对这门亲事多少都会有所芥蒂。
“原本呢,以留重的孔武,确实不难求亲事。只可惜啊,他情况特殊,毕竟是去年才来的降兵。我们江淮军屯,无论南北,常年与吴军交战,哪个营里没有一、两亲人死在吴兵手里呢?哎,兴许再过上几年,大家更熟络了,倒是能有机会帮其说一门亲事。”徐朴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大抵也猜到如此了。所以这次,我打算帮他在屯外说一门亲事。”周坦道。
“啊?可是,我军屯与平民百姓是不得通婚的呀。”徐朴有些惊讶。
“掌通婚之事,正是我部功曹的权责,有我在,此事不难。”周坦笑着说道。
军屯与民间不许通婚,更多的限制是军屯的女眷不许外嫁。
民间之于军屯,更多顾虑还是民间女子多数不愿嫁给田兵,尤其是边境田兵。
一则田兵制严,一旦入了士籍,终身不得脱籍;
二则边境田兵常遇战事,兼或时常调动,不得安生;
三则或多或少,会有“门第族籍”的隔阂,虽说军屯与市井小民,不像士族世家与庶族寒门那般尊卑分明,但长久以来形成的社会观念便是,军屯是军屯,民间是民间。二者属于两个世界。
周坦虽知,许多年来鲜有民间女子嫁入军屯,但自己这次多少还是有几分把握凑成此事。至于规矩,还是那句话,只要由人来做判定的规矩,无论如何都有空可钻。
此一事,又非强娶强嫁,双方谈妥,皆大欢喜。
“这……也好。周坦你亲自着手说的亲,对留重来说,一定是一门好亲事,我身为屯正,自当全力支持。”徐朴点头答应了下来。
周坦之所以提前与徐朴说道此事,正是因为屯正在田兵婚俗之事上,就是代行三老亲长的身份。谈婚论嫁,先请示“家长”,方成礼数。
不到傍晚,留重等外出垦农的田兵们牵着官牛,陆续返回营里。
刚进营门,他们便听说了周坦到来,其他田兵无不热闹,倒是留重却冷冷哼了一声,将随行携带的刀盾扔在一旁,气呼呼的跑到一旁喝水。
少年陈顺过来,将出垦田兵们的兵装稍作收拾,这些兵装就近放在屋檐下的简易木架上,若遇险情,随时方便取拿。
“留重,你这是咋?功曹来了,你咋耷着脸!”陈顺奇怪的问道。
“他爱来不爱,谁稀得。”留重一大口喝完水勺的水,将木勺扔回水桶。
“嘿,不知道你今天癫什么。”陈顺不理会,拾着几方盾牌便离开了。
天黑前,屯营开始生火做饭。
今日天气晴朗,正是秋高气爽之时,晚饭一如往常,都是大碗蒸麦饭配一些自家营里栽种的茄瓜、腌鱼。除了值守的兵士外,其余人领了饭菜,三三两两在屋檐下坐着吃。
如今尚未出征,大家还能吃上一口热饭,但凡遇到战事,田兵们的三餐则全是干粮。称之为糗、糒。“糗”即炒熟的谷物粉末,冲泡成糊状食用;“糒”即如脱水处理的干饭。通常辅以粗盐、腌菜;条件再好一点的,还能配上干桑葚、干枣及近取的野果;最好的,则配各类肉脯、鱼、贝。
周坦、徐朴与田兵们一样,稍有不同的是徐朴腿脚略有不便,无法坐在地上,只能寻一小马扎坐。徐朴倒是客气,想把小马扎推让给周坦。周坦自是不要,自己年纪轻轻,坐在泥坑里吃饭都无妨。
田兵们当中,有人听说过不久前,周坦曾参加过楚王夜宴,他们虽不懂诗词,但对王府夜宴上达官显贵们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十分好奇。在成既等人的央求和起哄下,周坦只能耐着那日的尴尬,将王府夜宴之事说于大家听。
周坦深知这些底层田兵,一辈子连寿春城都见不了几次,更别说能一睹王府门阙。这个时代的所有信息,大多都来自于口传和书记,后者门槛自然颇高。于是,闲暇时若能听到有人讲述一些未曾见识过的奇闻轶事,堪比一场热闹非凡的晚会。
他捡了一些田兵们爱听的轶事,诸如那晚的美酒和美食。最独特的酒自是楚王自酿葡萄酒,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仿佛这琼浆玉露只应来自天上。那天晚上的食物记忆不是很清,倒是有一味黄颔蛇制作的肉羹颇有回味。
其他,有盐水煮活鱼的鱼鲊、酱狗肉切片的狗胶、闷烧羊羔肉的胹羔。又因为寿春傍水,河鲜不少,甚至还有鲜活的鲐片,沾着一种酸味的醯来食用。
他将最重头的歌姬放在了最后,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要聊一些“成熟一点”的话题那是在所难免。他绘声绘色描述那些舞姬的身姿和舞步,正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薄纱遮颜黛眸露,若隐若现,最是想入翩翩,仿佛仙女下凡,又似邻岸阿姊……
周坦讲到这里,突然心头略有一震,缘何自己会用“邻岸阿姊”来做比拟呢?又且,他刚才所描述的歌姬形象与举止,根本不是那些伴舞的歌姬,全然都是那位领舞的歌姬。
也就是都尉夫人!
他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糟了,该不会闯祸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