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盖甲心中已经是绝望至极。
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他怀疑汪兴朝也许早就和秦逍暗中勾结,面上故意水火不容,最终的目的是要将渤海军引诱出来。
特别是渤海水军,大唐是精心策划,布下了如此圈套,就是要将渤海水军一网打尽。
他看着无数的太湖水兵已经翻上甲板,无论是周烈的辽东兵还是令狐玄的太湖兵,竟然极其默契地同时砍杀渤海兵,这一幕让人难以相信这两股势力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虽然有其他渤海战船看到旗舰出现大变故,欲图过来救援,但太湖水兵可不是吃素的,全力登船,阻拦敌船靠近楼船。
其中一艘斗舰竭力靠近到旗舰边上,迅速搭上舢板,意图冲来救援,但楼船上的太湖兵却早有一群人冲过来,挡住舢板,有人挥刀向敌军砍杀,有的则是拼命砍剁舢板,阻止援兵过来。
周烈凶悍异常。
他知道这楼船上的渤海兵也都勇悍,想要将楼船所有的敌兵俱都诛杀,本部军士肯定也会有极大的伤亡,所以从一开始,就向一头猛虎般,领着一队人在人群中突杀,那是想要杀到舱顶,擒贼擒王。
但渤海军也不是傻子,当然看出周烈的意图,渊盖甲麾下几员骁将领着兵士堵住楼梯,竭力阻拦周烈突击。
周烈如头一头猛虎,杀敌甚众,渊盖甲咬牙切齿,眼见得周烈已经突击到二层楼梯口,却也不犹豫,拿了一张弓在手,趁着周烈不注意,居高临下弯弓搭箭,箭簇对准了周烈,满弓如月,铆足了气力,“嗖”的一声,箭矢如流星,直向周烈射过去。
周烈挥刀砍死一名渤海兵,突觉得劲风袭来,微抬头,眼角余光瞥见一支利箭射来,心下吃惊,意欲挥刀阻挡,却有一名渤海兵挺着长枪,正向他刺过来。
他知道若是以刀挡箭,自己必然要被这一枪刺中,可是这一箭犀利无比,而且直取自己要害,那是万不能忽视。
宁可挨上一枪,也不能被利箭射中。
便在此时,却感觉身后劲风忽起,还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却见得一道身影如同鹰隼般从他身后一飞冲天,那身影手臂挥动,握在手中的大刀轻而易举地将那支箭矢打开,也就在打开箭矢之间,那人却已经手一松,手中的大刀去如流星,“噗”的一声,正没入那名渤海枪手的心口,贯穿身体。
一切都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事情,此人身手之快,骇人听闻,而且瞬间帮助周烈解决两处威胁。
周烈一时间有些错愕。
他麾下何曾有如此了得的人物?
但那人已经飘然落到周烈身前,从背后看过去,见到那人一身粗布衣衫,头上系着头巾,并非辽东兵的装束。
只看到那背影,周烈身体一震,失声道:“太湖王!”
那人已经回过头来,面上带笑,道:“周统领,令狐玄与你并肩杀敌,大唐万岁!”足下一蹬,却已经是窜上前去,从那枪手尸身上取回大刀,身轻如燕率先杀上前。
周烈虽然知道令狐玄身手肯定不弱,却想不到却是如此了得。
他心头振奋,厉吼声中,冲上前去。
令狐玄的目标显然也是擒贼擒王,往舱顶去的楼梯上,挤满了渤海兵,但令狐玄却是身法轻盈,如灵猿般跃上了楼梯扶手,足下如飞,虽然渤海兵大刀向他砍过去,但他却如同玩杂耍一般,轻而易举避开敌人的长枪大刀,脚下不停,准瞬间已经登上了第三层。
楼船的主舱共有四层,渊盖甲正是站在四层的顶部。
到了三层之后,渤海兵反而少了一些,原因也很简单,上面的渤海兵都下去在楼梯口阻挡周烈的突击,谁也想不到敌人竟然能够突破堵截,直接冲到上面。
有些兵士见得令狐玄上去,都是吃惊,立刻分兵去追,但令狐玄的速度之快,自然不是这些渤海兵所能相比。
他孤身一人,所过之处,但凡遇到渤海兵阻拦,根本不留情,出手便是取人性命。
渊盖甲一箭射失,亲耳听到令狐玄声音,心下骇然。
太湖王之名,他闻名已久,但如同周烈一样,也是想不到太湖王的身手竟然是如此了得。
眼见得太湖王孤身一人直接杀上来,所向披靡,无人能阻,更是惊骇。
却见得太湖王冲上四楼之后,往上瞧过来,正如渊盖甲目光对上。
渊盖甲只见到对方的目光如寒刀,虽然对方只有一人杀上来,但一股极度的恐惧瞬间袭遍全身。
只听得一声清啸,太湖王向前冲出几步,足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已经冲天而起,探臂出来,一只手已经抓住了舱顶边的栏杆,渊盖甲脸色煞白,吼叫道:“杀死他,杀死他!”却是迅速往后退。
几名护在渊盖甲身边的亲兵却都是冲上前,挥刀便砍,太湖王手臂用力,整个人再次跃起,轻盈地落在了栏杆上,几刀砍过来,他却是双足一蹬,在空中一个翻身,已经落在那几名亲兵身后,根本没有任何迟钝,刀光挥刀,连声惨叫,四名渤海亲兵瞬间都倒在地上。
渊盖甲却已经退出数步,身边尚有三名亲兵护卫。
那三名亲兵见得太湖王杀人如切菜,也都是骇然,一生中何曾见过如此了得人物。
太湖王布衣沾血,面对渊盖甲,却是淡淡一笑,道:“久闻渤海大统领之名,想不到我们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你......你真是太湖王?”
“不过是雅号而已。”太湖王道:“太湖令狐玄。”
渊盖甲长叹道:“我也没有想到,竟然能够与太湖王在这里相见。”
“你本就不该来。”令狐玄叹道:“客死异乡的感觉并不好。”
渊盖甲握紧手中刀,冷笑道:“胜负未分,你不要口气太大。”
“胜负已分。”令狐玄神色淡漠,平静道:“你的父亲难道不知,此次渤海出兵,乃是用渤海国运来赌。”
渊盖甲眼角抽动。
他当然明白令狐玄的意思。
渤海水军的建设不但耗时极长,而且渤海投入在水军上的财力和物力实在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目。
渤海本就不是大国。
渊盖建穷兵黩武,一切以强军为先,不但维持着庞大的陆上兵团,而且还大力建设水军,每年在军费上的花销那是天文数字。
所以要维持如此庞大的军队,就只能向百姓强征赋税。
渤海国现在看似兵多将广,但维持这一切的代价却是百姓的痛苦不堪。
如果渤海卷进大唐的这场战事能够取胜,甚至达成攻略东北的战略目标,从东北大肆掠夺,用以补充渤海自身的空虚,也许还能让渤海得到喘息之机,勉强支撑下去。
但这场战事一旦战败,对渤海来说绝对是一场大灾难。
渊盖甲领兵出兵,当然不是渤海国临时起意,而是渊盖建早就有准备。
渤海野心勃勃,渊盖建多年前就已经制定了攻略东北的计划。
以水军控制海域,甚至运兵到辽西,如果达成辽西登陆的目的,渤海便会倾全国之力出兵,东西两路夹击。
这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渤海水军。
也正因为如此,渤海才不惜代价投入财力物力在渤海水军的身上。
可是谁能想到,渤海水军抵达宁化港的当夜,就遭受到灭顶之灾。
这本应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在眼前。
渊盖甲很清楚,渤海水军惨败,那么渤海国多少年的心血也就付诸东流,没有了水军的配合,渤海军也就不敢从路上轻易进入大唐境内。
所以这场失利,不仅仅是失去渤海水师,而是渤海精心策划了几十年的战略彻底破产。
太湖王说的并没有错,这是一场国运之战。
战败,也就代表着渤海的国运将迅速衰落。
一想到渤海的国运断送在自己手里,渊盖甲固然心中绝望,却又是怨恨至极,握紧手中的刀,手背上的青筋暴突。
令狐玄却是抬起头,望向在风中飘扬的渤海战旗。
他却是从怀中取出一面折叠好的锦布,渊盖甲有些疑惑,却见到令狐玄手臂挥动,手中的锦布很快就展开,夜风中也飘起来。
那是一面旗帜。
旗帜正中,是一个大大的“唐”字。
渊盖甲立刻明白过来。
却见到令狐玄一手拿刀,一手拿旗,缓步走过来。
毫无疑问,令狐玄是要换旗。
他要将旗舰的渤海战旗换成大唐旗帜。
渊盖甲当然知道旗帜一旦被换的后果。
大唐旗帜一旦换上去,就表明渤海旗舰已经失守,只要渤海将士们看到旗舰飘起大唐旗帜,士气瞬间就会遭受到沉重的打击,在当下双方拼死血战的时刻,一方士气落下去,也就注定了结果。
距离天亮还有一些时间,虽然在夜色里渤海将士暂时还看不到,可是只要天一亮,大唐旗帜在渤海旗舰飘扬,渤海水师也将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