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砂想想也对,顿了顿,继续通报道:
“昨天下午府里收到拜贴,明日赤阳国的含章公主会过来,说是邀请侧妃出门游玩,叙一下姐妹之情。”
晏樱沉『吟』片刻,嗤笑了一声。
流砂见状,担忧地问:“主子,要不然拒了含章公主的请约?”
“为何要拒?让她去。”晏樱漫不经心地说。
“是。”流砂猜不透主子的心思,满腹忧虑地应了一声。
“命人继续盯着撷春园,看他们又耍什么花样。”晏樱接着吩咐。
流砂愣了一下:“主子认为,那是凤主和容王做的一场戏?”
晏樱抬起眼,瞥了他一下,没有回答。
流砂因为这一眼浑身一颤,立刻说:“属下这就去吩咐。”转身,飞快出去了。
晏樱整理奏章的手微顿,他思索了片刻,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
夜。
凤冥国驿馆。
守兵环伺的正院,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灯光昏黄。
火舞带着两个侍女正坐在院子里,火舞打络子,两个小宫女则在旁边小声说笑。
突然,一抹人影似从天而降,落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下。
两个小宫女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出声,但因为火舞没有动,二人勉强将就快出口的尖叫咽了回去,一脸惊恐地望着那一抹即使是在月光下依旧显得流光溢彩的紫『色』身影,苍紫的华袍上面暗『色』的银线在细小的光芒里依旧是那么的华丽媚艳,灿然夺目。
火舞望过去,晏樱同时望过来,二人目光相碰,火舞平静地低下头,继续打络子。
晏樱收回目光,有些不快。原计划的一场偷袭,结果却是人家早就料到了,正在等着他,这样子可就少了许多偷袭时的趣味和惊喜。
他感到扫兴,慢步到紧闭的房门前,抬手,轻轻叩响。
室内无人回应。
他也不退缩,叩门只是礼节『性』的,礼节『性』过后,他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温暖,燃着清淡的桂花熏香,对旁人来说这样的温度有些热,可对他来说刚刚好,他喜欢温暖,讨厌寒冷,她亦然。
在将门扇关闭之后,他向室内望去,一道珠帘后面,晨光穿了一件交领宽袖素白无杂『色』的云锦长袍,衣袍宽大,套在她瘦削的身子上,就像是会随时飘起来消失不见一般。乌油似的长发不挽不束,就那么长长地披在身上,她的头发又长又厚,随意地披着,盖住了半边身子,越发衬得一张俏脸苍白。
晏樱挑起珠帘,走进去,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晨光仍是懒洋洋地窝在软枕堆里,平着一张脸,一动不动回看着他。
二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晏樱先开了口,他噙着笑,眼神略显漫不经心:
“在想什么?”他淡声问她。
晨光单手捧腮,直直地望着他,少顷,唇含浅笑,轻声反问:
“那一年在圣子山,你说你要带我走,若真成功了,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晏樱愣住了。
她问话轻盈,还含着笑意,听起来似很平常的一句闲谈,对他来说却不是。这句问话的杀力很大,在他毫无防备之时突然杀过来,一刀斩在他的胸口上,把他原本的胸有成竹彻底打『乱』成渣,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噗地笑出声来,不自禁避开她的注视,半垂下双眼:
“你真了不得,这一下,把我想说的全都打『乱』了。”
晨光斜倚着软枕,皮笑肉不笑地望他:
“你没想过吧?”
晏樱止住笑声,微弯起唇角,他看着她停了片刻,坦白、诚实地回答:
“没有想过。”
“我也没有呢。”
晨光软软地笑了一下:“不知怎么,我最近总是能想起来从前的事,不是刻意去想,却总是能想起来。”
晏樱不动声『色』,眼光没有波动,却是在观察,他观察了她良久,才淡淡地回应了句:
“是么?”
“嗯。”晨光用力点了一下头,笑着说,“听说人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会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事,哪怕是早就不记得的在那个时候也能回想起来,你信么?”
晏樱微弯起嘴唇,缓缓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你就快结束了?”
晨光对他仿佛带有诅咒的直白并不恼怒,她笑而不答。
晏樱没得到回应,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半垂下眼,默了片刻,笑说:
“你的身子越来越差,却还拖着病怏怏的身体折腾个没完,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天下对你就那么有吸引力么?你甚至连继承人都不会有,费尽心思打下的江山在你死后还是别人的,你这样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这话有些刻薄,晨光却一反常态,没有恼怒,她笑『吟』『吟』反问:
“你又是为了什么?一统天下成就霸业对你来说比我更有趣么?”
她轻而淡的一句话对他来说却是带着强悍杀力的,如一双有力的手捏扁他的胸腔,将他肺里的空气全部挤碎出去,他呼吸一窒,被迫笑出声来,蹙起双眉,不思议地望着她:
“今天是怎么了?”
晨光莞尔一笑,哪怕是刚说过暧昧不明的一句,她的微笑依旧坦坦『荡』『荡』,她说:
“就因为病病殃殃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安安静静地等死,那样子还不如一条癞皮狗。”
晏樱抿了一下嘴唇。
对她的话,他只感觉无话可说。
晨光笑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她打开桌上的香炉盖子,添了一块香饼,复又将炉盖盖上。
“我不想死。”在描金的炉盖敲击纯金的香炉发出一声轻响时,她突然呢喃了句,声音很轻,大半被杂音掩盖,可他还是听见了。
他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他清楚地知道她阴险狡诈,他也清楚地知道玩弄感情是她最擅长的手段,可他信了,大概是,他了解她,在某些地方他是真的了解她。
香饼燃烧,焚出袅袅青烟,泛着淡淡的桂花香。
晨光又一次陷进软枕堆里,弱如无骨,即使被灯光映照,瘦窄的脸依旧苍白如纸,看上去是那样的虚弱无力。
晏樱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她的手从来就没有胖过,即使是幼年时应该胖胖软软的时候,她的手永远像细长的骨骼外包裹了一层皙白的皮肤。
定格了一瞬,他又飞快地将目光移开,这时他听她问道:
“巫医堂的事,你可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