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春雨连绵,钱小沫坐着公车离开了疗养院。
一如既往的,她拎着饭盒赶到了连荣麟的病房,只是脸色略显憔悴和疲倦。
“以后你中午来陪我就可以了。”
连荣麟努力眯着眼,用右眼半是模糊半是清晰地看着钱小沫的脸色,和她收起雨伞的手。
钱小沫抬眸看了看他,将雨伞撑在了门后,“如果我只中午来,你大少爷的脾气一上来,别人的早饭你还不全扔出去了?”
“为了让你多休息,我肯定全力配合。”
钱小沫撇着嘴,没理睬连荣麟,走向他的床头柜,将饭盒放在上面,用汤匙搅拌着饭盒里的蔬菜粥,然后盛了满满的一碗,挨着连荣麟坐在病床上,“我喂你。”
连荣麟点了点头,低眉看着钱小沫捧着碗的左手,看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他皱了皱眉,用手摸索着抚在了钱小沫的手背上。钱小沫愣了愣,望着他,“怎么了?”
“……看来,你还没有想好。”
钱小沫看了眼自己的左手,抿了抿唇瓣,又看向自己搁在沙发上的背包。
华美的求婚钻戒,正在包包里安安静静地等待召回。
“我……我还在考虑……”
“是啊,是我太着急了,一晚上就决定终生大事,的确太草率了。”
“抱歉,荣麟。”
连荣麟摇着头暖心一笑,“我饿了,是蔬菜粥吧,好香。”
钱小沫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握着汤匙,吹了一吹,递到连荣麟的嘴边。
一大口,连荣麟好像包了一嘴的幸福,笑得甜蜜。
钱小沫看着他,心中忍不住一阵酸痛,这个时候拒绝他,她真的做不到啊!
有时候,她真的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善良,自私一点,她会更幸福的。
可惜,钱小沫就是钱小沫,为别人考虑的永远比自己多。
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都这样过去了。
连荣麟没有再提求婚的事情,钱小沫天天陪在他的身边,读完了岩井俊二的《情书》,也读完了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每天午后钱小沫都会推着他去医院后花园晒太阳,听孩子的笑声,和一些病人自发的歌声,日子宁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而雷铭也没有再出现过,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钱小沫虽然时不时会有所期盼,期盼雷铭会像上次那样突然出现,可是没有,等待她的只是一次次失望而已。钱小沫也想过给雷铭打电话,可是,在她没有对连荣麟的求婚做出回复之前,就算她联系了雷铭又能说什么呢?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应该是钱小沫对连荣麟求婚的回应。
“谢谢。”
钱小沫从超市里走了出来,从医院回李千雅新房的路上,她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叨扰了好闺蜜这么久,李千雅还死活不肯收房租和生活费,钱小沫只能记下家里快要用完的东西,然后隔三差五地就买很多回去,聊表心意。
这条从超市出来的路,是一条平坦的双向六车道,道路两旁的路灯明亮地拉长了她的影子。钱小沫拎着购物袋,款款走在人行道上,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每天都跟着一辆银色跑车。跑车开得尤其的慢,慢到和钱小沫步行的速度差不多。
跑车的主人每天都保持着这样的速度,送钱小沫到李千雅的新房,然后再掉头离开。
默默无声,从未引起钱小沫的注意。
第四天,乌云密布,难道的一场倾盆大雨。
钱小沫在连荣麟的病房里为他念着书,心里依旧还是没有想明白如何答复,好在连荣麟一直很耐心没有追问过。下午,李千雅和柯浩瀚要出席活动,所以钱小沫必须早点回去。
“要是家里无聊,你可以带着雪雪来看我。”
临走前,连荣麟叫住了钱小沫。
钱小沫拿起门后的雨伞,道:“这么大的雨,还是改天我再抱她来吧,你好好休息。”
“好。”
连荣麟笑着应了一声,空洞地望着钱小沫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随着她合上门转身的动静,而一点点消逝。离开病房的钱小沫,却正好看见连荣祥走进医生办公室,连荣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钱小沫顿下了脚步,手里攥紧了雨伞的伞把,抬脚却是跟在连荣祥的身后,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缝隙,钱小沫站在门外,正好能听见里面的对话。
“……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连先生,你哥哥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下周之内必须尽快安排去美国。再这样耽误下去,不管是再发达的医术,都回天无力。”
“可是我哥哥根本不愿意去美国,你们……”
“这是你们家属的问题,你们必须想一个能让他心安理得去美国接受治疗的方法,我们已经尽力了,抱歉。”
砰。
钱小沫手里的雨伞重重地落在地上,办公室里的连荣祥回过头来,门外的钱小沫急忙拾起雨伞,脚步匆忙地跑开了。电梯门正好打开,钱小沫混在人群里,急急忙忙地挤了进去。等连荣祥出来的时候,早已经没有钱小沫的人影了。
医院外,大雨倾盆,钱小沫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在来往的人群间。
交织的雨丝,飞溅的雪花,将整个天与地都晕染成了一幅朦胧的山水画。
钱小沫魂不守舍的埋头前进,雨滴沿着伞角打湿了她的肩头,可她却毫无感觉。
现在的钱小沫,满脑海只有“连荣麟”这三个字。
——“……下周之内必须尽快安排去美国……”
——“现在唯一的问题,竟然是他宁愿一辈子失明,也不愿意离开中国,离开——你!”
——“……他会对你死心塌地到了这样的地步!”
——“小沫,你是唯一一个我用尽十分真心去爱的女人,也是唯一一个让我萌发了结婚念头不再被童年阴影束缚的女人……小沫,你——愿意嫁给我吗?”
“啊!”
黑色的雨伞飞到空中,又从空中坠落,钱小沫捂着肩膀后退着趔趄了好几步。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瞪着她,没好气地说道:“走路不长眼的吗?”
“……抱歉。”
钱小沫用手挡着头上的雨,蹲下身子将雨伞捡了起来,可是身上已经湿透了。
钱小沫只有这样狼狈地继续朝前走去,可脑海里的思绪一刻都没有停止。
医生的话,无意是给她定了一个期限,下周之前,她必须给连荣麟一个答复。
那么,她是不是真的……真的要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假装答应连荣麟然后去美国呢?
到了美国之后,她又该怎么婉拒连荣麟呢?连家的人真的会放她走?
似乎这也不是一个好方法,但如果直接拒绝的话,连荣麟更是不会离开中国半步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钱小沫紧皱的眉头间盘旋着浓浓的乌云,久经不散,指甲扣紧了伞把,站在红绿灯前眼神迷离地朝前走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一声划破耳膜的急刹车声响震惊而来!钱小沫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顿时惊目乍舌,雨雾里两束刺眼的亮光逼得她睁不开眼睛,也不允许她做出逃跑的反应,下一秒——
黑伞腾空飞起,车头急刹停下,钱小沫咚的一声倒在了雨泊里,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钱小沫意识模糊地半眯着眼睛,无数双脚朝她的方向聚来,可是她都看不清是谁,雨水像石头一样砸在她的身上生疼,这一刻,她莫名地体验到连荣麟失去视力的感觉,她是如此如此想要看清身边发生的事情,可是钱小沫能看见的都是一团一团的亮点而已。
原来,这就是连荣麟现在,亦是未来的,眼中的世界。
钱小沫缓缓合上了眼睛,身上好痛,心上也好痛,可没有人能救她!
她能感觉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摇晃她的身子,但没过多久,钱小沫彻底失去了意识,哪怕有人冲进人群里将她横抱了起来,她也毫无知觉。
一件黑色的商务西装披在她的身上,一个男人心急火燎地抱着她冲出人海,雨水打湿了他的乌发和身上的白色衬衫,一双高端皮鞋上满是雨水的泥泞,一脸的汗和雨水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楚,那对慌张又紧张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火,仿佛要摧毁整个宇宙!
他开着银色的跑车,呼啸着奔向了最近的医院。
那家,钱小沫刚刚才走出来的医院。
那家,连荣麟住院的医院。
“小沫?小沫?你醒了吗?”
钱小沫睁开了眼睛,忍不住抽搐着手指,连荣麟捧着她的手,立刻感应到了。
“小沫……小沫?”他更是着急地唤了两声。
钱小沫一手捂着额头坐了起来,“……我……我醒了……”
连荣麟这才松了口气,“太好了!吓死我了……不过还好,医生说只擦破了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你休息一会儿,我就让司机送你回去。”
“……嗯。”
钱小沫淡淡地应了一声,右手依旧被连荣麟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她扭头望向窗外,雨还在下。
可是,在窗户下面搭着的那件**的西服,那件西服……
钱小沫浑身一颤,立刻握紧了连荣麟的手,“是谁送我来医院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听护士告诉我的,你出了车祸。”
“……”
钱小沫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再看向那件西服的时候,心里猛地一阵刺痛。
Giorgio Armani,黑色男士翻领西服,属于雷铭的标志。
她咬紧了红唇,没有意识到,Armani西服的主人站在病房外,深情又狼狈地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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