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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看了刘洎一眼,淡然道:“中书令乃是宰辅之一,文臣领袖,孰料却这般不通经济实务,着实令人失望。我有一个建议,刘中书既然尸位素餐、德不配位,
何不主动退位让贤?”
刘洎面孔微红,反驳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虽不精擅于经计,却也肯用心学习,故而不耻下问。”
房俊冷笑一声,不搭理他,对满怀希望的李承乾道:“商号没有那么多钱,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所以这件事不能指望商号,要另想办法。” 从太宗皇帝用意创立“东大唐商号”至今,“东大唐商号”早已发展成为一个庞然大物,名义上统管一切与海贸有关的贸易,再加上有皇家水师保驾护航,已然
自成一体,基本不受朝政干涉。 这样一个孤立于朝堂之外的庞然大物,必然受到皇帝以及朝中重臣的忌惮,刘洎之所以有此一问,未必是他的经济才能果真匮乏至此,更多还是给房俊以及
商号上眼药,提醒陛下注意一下,最好将商号的运营收归国有……
李承乾难掩失望。 唐俭不关心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以他的资历、年岁,早已超脱于这些利益争夺之外,叹息道:“这不仅仅是谁有钱的问题,而是整个天下都缺钱,即便将河
南府所有的钱凑在一处,怕是也难以凑足这一千八百万贯。” 很多“钱”其实只是一个数字,譬如某一个世家的资产在千万贯上下,仅只是一个估值罢了,事实上这只不过是各种产业的价值,若是出卖,没有人能够拿得
出这些钱来购买。
中原缺铜已经是自古以来的顽疾,很大程度上制约了经济发展,这是最浅显的知识,没人不懂。
就算河南世家凑足了这笔钱,也会导致整个河南府闹钱荒,一府之地无钱可用,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唐俭看向房俊,奇怪道:“据我所知,商号倚仗水师之利在海外租赁了不少矿山,既有铜矿更有金矿,便是白银也不少,想必这两样存量极大,何必将其借贷
给天下世家用以赎买田亩?既能解决了天下缺钱之虞,又能为商号赚取一笔大量的利息,一举两得,何不为之?” 当下大唐货币制度承袭自前隋,主要流通货币为金、铜、帛、绢,白银不被国家承认,但在民间的使用却越来越广,原因便是严重缺铜、货币不足,只能以
白银作为补充。
只不过谁都知道商号在海外开采的黄金、白银并未存于自家库房之中,而是用船舰运抵长安,如今皆在太极宫的内库之中。
言外之意,是让皇帝将这一部分钱拿出来,或是借贷、或是什么方式,以添补天下世家门阀钱币之不足。 李承乾面色不豫,然而未等他出声,房俊已经笑道:“国是国、家是家,‘东大唐商号’不是国家产业,而是当初太宗皇帝敕建的皇家私产,更有诸多宗室王公
、各方人士的股份,岂能以私人之财产、并入国家之库府?”
李承乾吁了口气,作为皇帝,他深知“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尤其是赏赐臣子以示恩,总不能给一堆口头嘉奖、却无半分实惠吧?真金白银才是硬道理。 贞观初年,突厥颉利可汗兵临渭水、剑锋直指长安,太宗皇帝虽然怡然不惧与其会盟于渭水之畔,饱受天下赞誉,但实则那一次却搬空了长安的府库让颉利
可汗满载而归,这才消弭了一场足矣颠覆大唐社稷的危机。
那是帝国最困难的时候,母后文德皇后为了节省布料,裙裾甚至不能遮盖鞋面…… 太宗皇帝可以凭借无上威望挥斥方遒,令一干骄兵悍将陪着他渡过那样艰难的日子,可李承乾自认才能不及太宗皇帝之一二,若无足够的财富予以赏赐、收
拢人心,帝王威仪如何树立?
进入内帑那就是他的钱,他不怕花钱,但不愿意唐俭这种近乎于“抢劫”的行为。
还好房俊堵住了唐俭的嘴,无需他这个皇帝开口拒绝。
所以很多时候房俊只要不犯倔、愿意顺着来,实在是一个既能干又通晓自己心思的忠臣爱卿…… 唐俭瞅了低着头喝茶的陛下一眼,知道房俊所言皆乃陛下之心声,这条路肯定走不通,只能嗟叹一声,无奈道:“非是老朽不分公私、觊觎陛下库府,实在是
束手无策啊!”
这样一个天文数字般的财富流入民部库房,将会使得当下诸多难题迎刃而解,否则他何必天天上书请辞、陛下不允之后又不得不在府中卧床养病?
某种意义上来说,民部尚书这个职位就是“弄钱尚书”,从坐上尚书位置的那一天起,不是正在弄钱,就是在弄钱的路上……
兴修水利要钱,军队装备要钱,官员俸禄要钱,维修官廨、宫室要钱,修桥、铺路要钱……没钱哪里玩得转?
谁是能臣、谁是干吏?
有钱谁都会干!
在民部尚书任上多年,如今早已年过花甲,对于权势、利益都已看淡,惟独想要在离任之前立下一些功绩,史书之上能够对待他颇多赞誉。 所以此时看着如此之大的一笔巨款却落不到兜里,唐俭白抓挠心,近乎恳求的看着房俊:“二郎看来还是有办法的,对不对?放心,无论什么样的法子,老夫
都坚决支持!”
继而,他在其余几人面前一一扫过,话音掷地有声:“谁敢反对,老夫就跟谁拼命!”
刘洎:“……”
看着唐俭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脸上,心里极其郁闷,如此指着和尚骂秃子,真的合适吗?
不过他也拿唐俭没办法,这种级别的元老若是舍去脸皮倚老卖老,几乎无敌…… 当李承乾的目光也似有若无的落在自己脸上,刘洎坐不住了,直了直腰,看着房俊,很是诚恳:“如果越国公当真有什么好方法,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
详。” 他自然知道水师运往长安的金银一船又一船,全部封入陛下内库,完全可以拿出来一解燃眉之急,然而陛下的神情就好似“守财奴”一般,显然不打算把自己
内帑的钱冲入国库,现在若是拿不出好办法,朝堂上的官员们逼着陛下拿钱出来,陛下也不能不从,却难免心生怨愤。
所以干脆将期望都堆积到房俊身上,若房俊能够拿出好办法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束手无策,那就得承受陛下最多的埋怨……
房俊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不怀好意的刘洎,不屑的笑了笑,这位之所以历史上的评价一般,不是其才能欠缺,而是心胸狭隘、毫无担当,且遭旁人忌恨。
这样的人混迹官场,稍有波折便跌落马下,你不死谁死?
“办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无论成与不成,还望诸位能够保证不会向外泄露。”
李承乾精神一振,沉声道:“二郎但说无妨,此间事仅只朕与几位爱卿知晓,谁若泄露半分,朕绝不善罢甘休!”
房俊点点头,吸引了诸人的好奇心,这才缓缓道:“以皇家钱庄的名义发行纸币,则可解钱匮之忧。”
皇家钱庄大家自然晓得,但纸币是个什么东西?
这回连李积都好奇起来:“二郎不妨详细解说一下,免得吾等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房俊整襟危坐,口齿清晰:“所谓纸币,自然是以特殊的纸张印刷,且辅以各种防伪手段使其不能被盗印、仿制。纸币可以分作面额不等的几种,以皇家钱庄发行,用陛下内帑作为保证金,保证任何人只需手持纸币,便可随时兑换等额的金银。以这种纸币借贷于亟需钱帛赎买田亩的世家门阀,世家门阀以此向国库支
付赎买之费用,并且按照约定向皇家钱庄支付约定之利息。”
诸人一时间没转过弯来,颇有些莫名其妙。 唐俭虽然年老,但掌管民部多年,对于经济之道颇有见地,略微想了想,便道明其中转折:“也就是说,世家门阀用这种纸币赎买其侵占、兼并之田亩,使其
合法化,这种纸币则回流至民部,民部可以随时要求陛下的内帑予以等额兑换……”
“等等等等!” 刘洎好不容易搞明白一些:“也就是说,世家门阀用毫无价值的纸币赎买了田亩,民部得到纸币可以随时向陛下兑换,而陛下的钱仍在内帑……可是这兜兜转
转一大圈,何如直接让世家门阀给民部打欠条?”
“但经过这样一个周折,却解决了钱匮的问题。”
房俊道:“钱匮是制约经济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凭空多出千万贯钱,会刺激经济攀登一个高峰。”
刘洎蹙眉:“可那只是本身毫无价值的纸币啊,又不是真的钱!”
“可以随时恳请陛下等额兑现的纸币,怎么不是钱呢?那就是钱!而且是以陛下的信用为保证的钱,比真金白银还真!” 在此之前,从未有纸币问世,世人对于其危害性一无所知,而有赖于大唐立国以来三代帝王经营的人设,使得“皇帝信用”无比坚挺,只要尚未出现“增发”“
滥发”纸币的情况,“皇帝信用”就会一直坚挺下去。
只要“皇帝信用”坚挺,纸币的价值就会一直坚挺。
当然,由纸币发展到货币需要一个复杂而且漫长的过程,绝不是心血来潮发行几张纸币就能取代金银通行的货币制度。 但万事开头难,只要开了一个好头,就不至于重蹈“大宋交子”“大明宝钞”之类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