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寒时在梦中,又回到了那间牢房里。
周围漆黑阴暗,只有一点光,从天花板投射下来。他穿着褴褛的衣衫,双手双脚也锁着枷铐,坐在牢房的一角。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他在心中默数分分秒秒,到了傍晚,终于有人拉开墙角的一扇小门,送了食物进来。
“星流大人,请用吧。”狱卒还算恭敬的声音传来。
“多谢。曜日星,怎么样了?”他问道。
狱卒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大人,情况很不好。据科学院报道的数据,更多的耀斑爆发,黑暗正在吞噬我们的恒星。听说富人们已经驾驶私家飞船逃逸了……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是注定要死在这里的吧。”顿了顿说:“星流大人,你……应该也会被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应寒时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满是灰黑的脸,望着头顶那一点亮光。
……
后来某一天,他听到狱卒在外面哭泣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狱卒拉开小门,哭泣着回答:“大人,皇帝陛下死了!曜日帝国,真正沦亡了……”
应寒时心头一震。
皇帝陛下,这个于他而言,如针芒在背般的名字。他清楚记得,十八岁那年升任指挥官时,在帝都议事厅中,远远看到皇帝的模样。他比应寒时大不了几岁,略显苍白的英俊的脸,端坐于王座上。少年帝君,出了名的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他对应寒时说的第一句话是:“星流,我听说过你,你很好。”那时,皇帝的脸上有清淡的笑。
是他,给予了应寒时莫大的权力,多次破格提拔,让星流自由地驰骋在星空中。然而也是他,在应寒时抵达军事生涯顶峰时,将他一举拉下,锁进深牢。
星流,是帝国的星流。
但也是皇帝掌中的星流。
当日,逮捕令刚刚下达时,整艘太空堡垒上都跟炸翻了锅一样。心腹们簇拥着应寒时,进入指挥室。有人提出大胆的建议:“指挥官,我们起义吧!决不能让你蒙受不白冤屈!”
可是立刻就遭到人反驳:“起义?怎么起义?即使星流大人战斗力超群,可是皇帝陛下战斗力大陆第一。如何与之为敌?”
是的,如果说还有星流战胜不了的人,那一定是皇族了。可怕的皇族基因,是奠定帝国文明的基石。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见过皇族出手,但传说即使是星流的光刃,也完全无法与皇帝的战力争辉。
而且关键是,应寒时绝无反叛之心。
他阻止了所有人继续说下去,只是摘下了胸口的舰队指挥官徽章,然后负手说道:“我跟他们去帝都。”
……
“皇帝陛下,怎么会死去?”他问狱卒。
狱卒长叹了口气,在黑暗中答道:“据说是皇帝陛下的护卫舰队,在逃逸离开曜日星系时,与反叛军指挥官林的舰队,正面遭遇了。本来以皇帝陛下的战斗力和护卫队的实力,是绝对可以歼灭对方的。可是就在双方激战之际,曜日爆发了新一轮的耀斑,皇族护卫队全军覆没。皇帝陛下和林的指挥舰撞在一起,双方甚至进行了登陆作战……最后,有人看到,只有林驾驶战机,逃了出来。皇帝陛下陨落了,甚至连一点尸骨都没有找到……”
听完后,应寒时沉默了很久。他从未想过,在全国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帝君,会这样死于一场意外。
后来却慢慢有了了悟。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宇宙轮回,不正是如此?达到科技军事实力巅峰的曜日文明,会毫无端倪地毁于一颗星星的沉沦。它那强大无比的统治者,亦重蹈了这样的命运。就像是某种注定。而也许在几亿年之后,在曜日星所在的位置,一颗新的星星会诞生。人类会从爬行进化为直立,然后开始缓慢而重复的建设自己的文明。
……
再后来,狱卒也没有再来了。因为灾难已经降临这颗星球,整座监狱都崩裂倒塌了。他在被埋葬前,终于挥出光刃,劈开黑暗,只身跃上地面。抬头却只见昔日繁华的帝都,满目疮痍,一片凋零。
他如同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们,在街上游荡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专门用于起降飞船的空间港。这里也是寂静一片,只零星停了几艘破败船只。
他走到了凤凰舰队的专用港口前,看到一艘孤零零的飞船停在那里,竟然是他麾下的“星光号”。而指挥室里,亮着灯。
他缓缓踏进飞船,穿过舰桥,走过飞行员休息舱,没有一个人。直至到了指挥室门口,看到小John矗立在窗前,一脸迷失地仰望着星空。
……
更多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重重叠叠。而那个二十二岁的星流,仿佛寂静站立其中。
直至,一缕朦胧而明亮的光,慢慢扩大,笼罩住了他。恍惚间有个女孩坐在他身边,轻声说:“应寒时,你快点醒,你要的一切,都给你。”
阴霾瞬间散去,他想要睁眼看清她,却总是不行。唯有脸,因她的话变得滚烫滚烫。
“一切吗?”他低喃。
又安静了许久,他轻声答道:“明白了。闭上眼睛,让我……”
让我占有你的一切。
……
“指挥官?你在跟我说话吗?你醒了吗?”萧穹衍那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逐渐变得清晰。
应寒时睁开眼睛。阳光笼罩着整个房间,视野里明亮无比。萧穹衍单膝跪在床边,双眼紧闭着,金属手指还攥着床单一角,身体微微颤抖,非常紧张的样子。
“……小John,你在做什么?”
萧穹衍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声音也可怜兮兮的:“指挥官,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话:你想对小John做什么?”
应寒时静默片刻,垂眸淡道:“你站远一点,再跟我说话。”脸上,梦中的潮红依旧未褪。
萧穹衍立刻如释重负又忐忑不安地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情况如何?”应寒时问。
萧穹衍立刻把这几天的事都跟他汇报了一遍,然后说道:“……晶片我已经保管好了,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应寒时点了点头,抬眸看了看四周:“槿知呢?”
萧穹衍却莞尔一笑,答:“这几天她一直在陪伴你,24小时都不曾离开。甚至晚上就睡在你的床上呢。可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她连续旷工太多天了,再这么下去,工作就保不住了。所以今天一早,她跟庄冲一块去图书馆上班了。”
应寒时眼中也露出淡淡的笑。
“据说今天下午,她和庄冲还要向馆长做深刻检讨呢。”萧穹衍颇感好玩地说。应寒时闻言坐了起来,感觉到身上伤口牵扯得有些疼痛,他微蹙眉头。萧穹衍立刻弯腰扶助他:“老天,虽说你快痊愈了,但还是要当心哦,不可以有太剧烈的活动。”
“嗯。”应寒时示意他不必搀扶,自己下了床,从床头拿起件干净衬衣套上,又拿起车钥匙,走向了门口。
萧穹衍早料到他一醒就会去找心上人,所以也不意外。他和庄冲打赌的事情是:应寒时醒来后,会不会像渴望主人夸奖的小狗一样,奔向谢槿知……咳咳,这个比喻实在是对指挥官的冒犯,但请原谅他们俩暂时想不到更合适的词汇。
现在看来,应寒时虽然第一时间要去见她,但神色沉静,不急不缓。萧穹衍跟在他身后出了门,心里想:指挥官果然还是很成熟的、自控能力很强的男人。
他站在保时捷后,微笑目送应寒时上了车。
“指挥官,小心伤口哦……”他挥了挥手。突然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引擎声传来,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保时捷“嗖”地一声飙了出去,转眼就消失在视野里。
“咳咳……”萧穹衍呛了满口的尾气和烟尘,默默放下手。
他要收回之前的评价。
指挥官分明是非常渴望着,朝槿知奔过去了!
——
谢槿知托着下巴,看着身旁的冉妤,拿笔在纸上罗列。
“做饭给他吃?”冉妤问。谢槿知摇头:“我做饭能吃吗?”“也是。”
冉妤想了想,又写下几条:“织毛衣?刮胡子?买水果?实在不行叠千纸鹤?”
谢槿知还是摇了摇头。自应寒时昏迷后,她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但问题是……萧穹衍太能干了,根本不需要她,也插不上手。她用手指点了点纸面:“昨天晚上,萧穹衍连一千个千纸鹤都摘好了,许愿应寒时早点醒来。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冉妤噗嗤一笑:“我真想早点见到这个机器人。”
既然跟应寒时确定了关系,谢槿知还是把秘密跟最好的朋友分享了。冉妤虽然性格跳脱,大事儿上嘴却很严,所以槿知是放心她的。两个女人聊到爱情,言谈话语间,槿知明显感觉到她跟那名流浪汉,好像真的有点事了。可对于这件事,冉妤却死活不肯多说了,只摇了摇头,脸又有些不正常的红晕,说:“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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