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呼的吹过。
林雅慢慢收紧双臂,将怀中渐变冰冷的人儿抱得更紧。泪珠,不争气的冒了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了,莫黎惨白如纸的脸上。
“别哭……”莫黎轻语道。
死,并不可怕。分离,也只是为了遇到更多更好的人。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划破黑漆漆的夜空。光亮中,莫黎笑得如春花灿烂。
“小雅,看,太阳出来了……海边的日出,真的好美!”
林雅倔强的抹去眼中的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嗯,很美。”
“不过,小雅,你……更美!”
莫黎抬头,如蜻蜓点水般,在林雅满是泪痕的脸上印上一吻。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这个闪耀而不自知的女孩儿。
如果,能够早点,遇上她就好了。
好想再听她弹一次肖邦的《序一》;
好想再和她弹一次莫札特双钢琴奏鸣曲D大调K.448;
好想再陪她看一次日出;
好想就这么抓着她的手,陪她走过余生……
只是,人不能太贪心了,对吗?能够在人生的最后,遇见她,已经是上帝赐予他的奇迹。
莫黎恋恋不舍的将林雅推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她为什么这么美呢?怎么看,都看不够!
“林雅,能再给我吹一次,卡农吗?”
莫黎轻轻咳了两声,他虚弱的将那带着血迹的口风琴,放到林雅冰凉的掌心。
“不……不要……”林雅崩溃的哭了起来。
他说过,这个口风琴,不能随便借人吹,因为口风琴前主人的魂魄,寄居在里,那是他们幽居之所。
唯一,能让别人动这口风琴的时候,就是他们离世之前。被他们选定的下任主人,为他们吹响离世之歌。
他们的祝福将永远与这个口风琴同在。
“傻丫头,你再不吹,我就没有机会听了!”莫黎轻喘着气儿,声音低沉,若有若无。
林雅,呜咽着拿过口风琴,用尽全力,吹出那不成调的卡农。
波涛打在石头上,浪花四溅。莫黎薄唇轻动,尝到咸咸的味道。
泪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到嘴角。他轻轻的靠在她的肩头,半眯着眼,望着那金灿灿的晨光。
原来带着泪的海水,真的是咸的。
“林雅,你还是弹钢琴吧。你吹得都没调了……”
莫黎艰难的睁着眼,他多么想,再多听一会儿这个不成调的曲。人生的最后一程,有她在,真的太好了。好到,他已经舍不得离开。
“林雅,我真的……很喜欢……你……”
林雅猛地一愣,顿时泣不成声。
“你……的……笑容……”莫黎反握住林雅的手,冰凉的泪珠落到林雅的手背上。
抬头一望,林雅已经分不清,这泪珠到底是他俩谁的了。
“林雅,明天……也要微笑啊!”
说完,莫黎笑着,闭上了双眼。风,呜呜而过。
林雅紧紧的抱着他,她将自己外套围巾全部裹在他的身上,却没法阻止他身体变凉的进程。
“莫……黎……”林雅放声痛哭。悲恸的哭声,与“哒哒”的浪花声融为一体。
那天,她守着莫黎,在海边的礁石坐了一天一夜。她给他吹了一整天的卡农,就像当年他为齐愿做的那般。口风琴的琴板上添了一朵粉红色的风之玫瑰。
莫黎的灵堂,设在海边的小屋。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那些喜欢莫黎的粉丝,在网上上传了钢琴曲接力。正如莫黎所料,他的葬礼,是简单而热闹的葬礼。
按照莫黎的遗嘱,林雅将他的骨灰,撒入大海。而她,在给莫黎立碑之后,就去了LP.Music,做起了音乐经纪工作。
宋喻十分反对她这个决定,她在大学期间给纪凝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助手,而且律师执照也考到了,相比于音乐经纪人,她更适合当律师。
更重要的是,她带的钢琴手,风格都和莫黎相似。甚至,在他们身上,多多少少能够看到莫黎的影子。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莫黎,无论别人在演奏风格上或者性格上怎么像莫黎,他们到底不是莫黎。林雅能够带着他们拿到一个又一个荣誉,将他们打造成人气钢琴家,可是,没有谁,能够做到像莫黎那样,淡泊名利,对她不离不弃。
十年间,她在奋斗和重头再来中循环反复。帮助她创事业新高的人,最后都在功成名就之后离她而去。习惯了这种相遇和分别,她也就不再感伤。
只是,“魔女猎手”的传说,在业界广泛流传。
宋妍曾经在她微醉的时候,问她:“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去带新人钢琴手。”
她笑道:“我只是,想将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给这个世界带来欢乐。我想让这个世界,见到他给我带来的爱与勇气。”
林雅三十二岁那年的初冬,枫林水库边。
结束了和凌岳两年的经纪合约,林雅心情十分的复杂。从最初的相遇,她就预想到了这个结局。只是,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依旧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站在临岸处的枫树下,冰凉的水,没过台阶,拍打着她的膝盖。这是临岸的最后一级台阶,再向前走,就是没有任何踩踏物的深水区。
“你也想死吗?”一个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儿从林雅的身后冒出,林雅差点失去重心。
林雅眼疾手快的抓住一旁的树枝,迅速稳住身形,轻喘一声之后,笑着问道:“你想死吗?”
“想……非常的想……”男孩儿不假思索的笑道。
男孩儿和乔诺长得有几分相似,如果没猜错这就是乔诺那个叛逆得让人头疼的侄子。回国之前,乔诺拜托过她,让她去少管所看看他。
男孩儿有很高的音乐天赋,只是,小时候被父母非常不公正的对待过,在青春期异常的叛逆,而且有反社会的倾向。打架闹事,样样有当年他和曾越的风范。
少管所,也是他自己把自己设计进去的。
曾越曾经开玩笑道:“乔诺,你说说,你侄子怎么和莫黎年轻的时候一个脾性。如果不是知根知底,我都要怀疑,他是莫黎的私生子了!”
眼前的少年,黑黝黝的像个煤球,眼里充斥着桀骜的不屑,他和莫黎,一点儿都不像。但这,愤懑的模样,倒是让她想起了十七岁时的自己。
“那……你死后,想要怎样的葬礼?”林雅目不转睛的盯着男孩儿。
男孩儿用同样认真的神情望着她,眼里露出一丝的惊讶。林雅的反应,和他的预期很不相同。
“人死了,葬礼什么的,重要吗?谁会在意?”男孩儿讥笑道。
“那……你在意吗?”林雅笑得越发的灿烂了。
男孩儿犹豫的低下头,不知所措。
“在你想清楚你想要什么葬礼之前,好好的活着,努力的去寻找这个答案!”林雅转身,缓慢的踏着台阶向上走。
“那你呢?想要什么样的葬礼?”男孩儿对着林雅的背影喊道。
林雅停住脚步,歪头笑道:“想要一个能有人为我献上风之玫瑰的葬礼。”
“风之玫瑰?那是什么?”
“一朵用纯粹的感情浇灌长成的玫瑰。”
“这个世界,感情太贵了!”
“所以,在寻找到那段纯粹的感情之前就死去,是不是太可惜了?”
“找不到的!”
男孩儿激动的向上跑了两步,脚下一滑,人整个栽到了水里。男孩儿不会水,在水面上扑腾了两下,便沉入水底。
“呜呜……呜呜……”口袋中的口风琴,轻微振动。浅蓝色的琴板,发出淡紫色的光晕。
林雅将外套甩在一旁,径直跳入水中,将男孩儿从水里捞了出来。因为救这个男孩儿,林雅在医院里躺了两天。
刚一睁眼,林雅就对上男孩儿那怒气冲冲的眸子,“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不是在喊‘救命’嘛!我就救了你!”
“切,那你要什么谢礼!”
“和我一起去加拿大!”
“为什么?”
“祁夜,你叔叔乔诺希望你能好好的做音乐!”
“你是说客?”
“不是。”
“我待过少管所。”
“我知道。”
“我很不听话。”
“我知道。”
“我很会闹事。”
“我知道。”
“那为什么?”
“因为……我救了你,我会为你负责!”
“神经病!”
……
十二年后,在莫黎去世时的海边,林雅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等着日出。祁夜跪坐在沙滩上,眼眶通红的守在她的身边,为她吹着她最常听的卡农。
破晓,怎么等,都等不到。
林雅艰难的睁着双眼,想要再多看一次眼前这个脸上依旧残留着稚气的男孩儿。在这十二年的时间里,她带着他,重走了莫黎十七岁时走过的路。
他的优秀超出了她的预期,她想要传达的勇气和爱,也已经完完全全的传达给了他。
“祁夜,能够遇见你,真的太好了!”林雅耷拉着双眼,眼前浮现出莫黎的笑颜。在伸手就能触到的半空中,他笑着向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大魔头,身体不舒服就别说话。”
“傻小子,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不会的!”
“祁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的问题吗?”
“嗯!”
“我的答案,你会帮我实现吗?”林雅握住那已经转变成淡紫色的口风琴琴板,胸口隐隐作痛。
祁夜的泪水,不争气的落下,他拼命的摇头,却没法出声。
“祁夜,明天……也要弹琴啊!我真的好喜欢,你弹的……钢琴……曲……”
祁夜泣不成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拿着口风琴,循环吹着卡农。听着断断续续的口风琴音,林雅缓缓的向半空伸出手,笑道:“你终于……来接我了!我是不是做得很好!我好想你……莫黎……”曦光划破夜空的瞬间,林雅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林雅的葬礼,和莫黎一样,简单而隆重。作为知名的音乐经纪人,诸多圈内名人不远万里来这海边小屋吊唁。
祁夜在海边为了她吹了一宿的卡农,淡紫色的琴板上,绽开了一朵美丽的米白色玫瑰。他遵循林雅的遗愿,将她的墓碑建在莫黎墓碑旁,墓志铭写着:明天,也继续微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