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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直接被请了出去,接下来就是军事布置,谁来打前锋,宋青书自己决定亲自断后,这让大家伙都没了言语,计划七嘴八舌讨论到快半夜十点,一大群大小头领这才散去。
不过整个流民大军都处于一种骚动中,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对于天明充满了畏惧,这一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
反正谁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第一缕天光从东方升起,天还蒙蒙黑时候,后头的火头军就开始造饭了,把最好的麦子拿出来蒸成馒头,就这黄河捞上来的几条小鱼,一个个伏牛山出来的壮丁相互讲着当初山下的惨状,那股子士气逐渐又提升了起来。
底下农民军可分不清真招安假招安,想起了商南县破败的情形,这些人再一次摩拳擦掌,与其屈辱的被官狗子砍了脑袋还钱,还不如拼他娘的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还能给自己的老爹老娘,老婆孩子争取一条活路,没说的,那就拼了吧!
最后一点酒还都拿了出来,邢老倌领着打头阵的一百多精选骑兵一饮而下,然后猛地摔了碗,邢红娘也是硬挤在了骑兵队伍,宋青书想阻拦,可是犹豫了下,这话还是咽了回去。
卯时最后一点鼓点度过,辰时的大亮的天光开始覆盖这片黄河大地,前头的骑兵甚至已经磨刀霍霍了,就等着一声令下,然而,这个蓄势待发的攻势却被打断了。
西面,官军大营,一个穿着大红官服的人领着两个小厮,打着白旗大摇大摆的过了来,声称要谈判!
这个节骨眼上,宋青书还真是迟疑了好一会,才下令把官军使者带到中军,先停止了进攻,这头,宋青书还在焦躁的想着,官军谈判目的究竟是啥,能不能借着谈判的这个机会缓兵几天,偷偷建立黄河浮桥,这功夫,一声爽朗而又熟悉的调侃却是从门口悠悠传了进来。
“宋掌柜的,西安城一别,你还真把某家坑的好苦,今个你的做足了西点来赔礼,否则的话某家可真饶不了你!”
宋青书差不点没一屁股坐地下,旁边疤脸亦是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倒是穿着一身纸甲军服的采薇惊讶的长大了小嘴叫了出来。
“洪大人!”
脸黝黑,说话一股浓郁的福建味,穿着绯红的官服走路一晃一晃的,一说话三文胡直颤的,不是洪承畴还是哪个?
这货竟敢孤身创自己的军营,宋青书也不知道该骂他蠢还是佩服他的胆量了。
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走进了帐篷内,环顾了一大圈长大的嘴巴瞪大的眼睛,洪承畴又是大笑一声:“怎么,老客人上门,这还不招待了?”
…………
洪承畴还真是个豪爽人,面粉,牛奶,糖,当初宋青书玩转的东西他都带来了,原来是客,如今把宋青书团团围住的官军几乎都归他延绥巡抚指挥,他在自己这儿,暂时就不用担心官军的进攻,能够喘息一下,对于农民军还是好的。
暂时准备拼命的战士都收了回来,缩回了挖好的战壕里,宋青书也终于捡起了老本行,黄河边上的河泥堆砌成个炉子,采薇和面,巧儿和小宝搅奶油,小萝卜负责点火,还就地取材烤了一条黄河鲤鱼,折腾到中午,当初如同西安小馆的像模像样美食就折腾了出来。
这军中消息保密够差的,听说朝廷的大官都来拜访自己大当家的,一大圈农民军都是拥挤在了中军外头,想要瞧个清楚,可惜却被刘宗敏带着张献忠留下的二十个亲兵死士死死挡在了外头,倒是烤鱼的滋味馋的他们直流口水。
就连采薇也仅仅是在一旁给倒着果汁,真正享用这顿饭的,只有宋青书和洪承畴,而真正有心情享用这顿饭的,只有洪承畴自己了。
军中没有叉子,用随身的小刀把班戟切成两半,然后将嘴里塞的慢慢的,又是捞了一块子烤鱼,最后灌下一大口果汁,洪承畴这才舒服的吐出一口气来。
“宋老弟,自从你走后,这西安城老哥我可是转了个遍,就再没尝到有老弟这番手艺的,可真是想念的紧,都说君子远庖厨,能把食物做的如此有文雅气息的,却只有你这一家了。”
“洪大人谬赞了,城里的赵家酒楼,施家酒楼,都不亚于小弟的手艺。”
宋青书是明显心不在焉,张口就搪塞着,盯着洪承畴的衣角,宋青书还在想,这个明末著名的枭雄,只身犯险过来见自己干嘛?官军可没少干这头打着招安旗号,另一头突然偷袭的事儿,可不能让洪承畴把自己的军心再乱了!
“呵呵,老弟,你说的那两家已经是昨日黄花了,那赵家在你刚走时候就败了,为了把自己赎买出去,别说酒楼,连宅子都卖了,还真是无独有偶,和他一直唱对台戏的施家,也是把产业几乎都给卖了,说是回山西老家去了,还有南门外的渠家,听说他们掌柜的在广州做生意折了本,同样把车马行什么停了,也是回老家去了。”
洪承畴这一番话还真听的宋青书无语的直摇头,感情儿自己是个扫把星,跟自己打交道的全都破了产,不过这里还透露出一个深刻的社会危机,农民,工商业主分分破产,向大明缴纳税负的阶层组建崩溃,而失去土地,又没了工作的农民,伙计纷纷成为流民,又加深了社会危机,更加促进了王朝的崩溃。
看着宋青书无语,洪承畴忽然压低了声音,笑着贴着宋青书耳旁小声的说道:“知道西安城里还有谁倒霉了吗?”
“秦景世子朱存机,不明不白的就薨了,紧接着老秦王受不住打击,也一病不起,撒手去了,现在即位的是老实巴交,原本没有一点机会的老三朱存极。”
这话听的宋青书真是精神为之一震,要说他对谁怨念最大,莫不是这个秦王二世子,养的狗朱存彪差不点没逼得自己活不下去,他又差点要了自己全家的命,一股爽快之意顿时在宋青书脸上压抑不住的流露了出来。
看着这一幕,洪承畴又是昂起头去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以说,老弟你欠我一个大人请,别以为老洪我不知道,那天扔尿罐子砸我家窗户的就是你!因为勤王赈灾的事儿,三边总督杨鹤大人还不想跟秦王世子闹掰,想把东西雪藏起来,可是老洪我冒着跟他翻脸的危险,把东西递上圣上,谋害宗亲可是大事,不过家丑不容外扬,陛下派来个太监,三尺白绫解决了。”
“也托得这事儿的功劳,这次进京勤王路上,前延绥巡抚张梦鲸张大人忧惧而死,圣上念及这事儿,破格提拔洪某为延绥巡抚,真是皇恩浩荡啊!”
这果汁似乎含有酒精似得,才喝了一杯,这洪承畴已经越来越张狂,和自己说出的内幕也越来越多,听的宋青书却是心头更加疑惑,实在是忍不住了,抱拳打断了洪承畴的话,宋青书可算把心头的疑问问了出来。
“洪大人,小弟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可如今,小弟是流贼,您老可是堂堂二品大员!您这么大摇大摆的进了小弟营中,就不怕小弟拿你当挡箭牌,往外冲吗?”
“哈哈哈,老弟果然还是一如当初的直爽,不过拿老洪当挡箭牌也没用,就因为秦王世子这事儿,现在杨大人可很不待见老洪,并且老洪说是延绥巡抚,如今上任才两三个月,那些总兵,参将,听的还是三边总督的命令,老弟你要拿老哥当挡箭牌,八成杨大人回下令,往死了射!”
听着洪承畴的大笑,宋青书心里顿时郁闷了,他知道,洪承畴说的不假,可不光是秦王世子的事儿,他和杨鹤更深一层矛盾在于政见不合,杨鹤主抚,而他主杀!洪承畴可是看的清楚,朝廷根本无力赈济陕西,而从抠门的秦王以及陕西地主氏族手里抠粮食,等于铁公鸡屁股上拔毛。
历史也证实了这一点,洪承畴松锦大败之后,他的副手孙传庭主政陕西,拿着大明王朝最后一副牌秦军,孙传庭不得不在完全没有胜算的前提下出兵河南,一方面是因为崇祯皇帝的猜忌与催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陕西练军,民间已经无可收刮,不得已把秦藩与陕西地主收刮狠了,士族阶层不支持他,如若不然,腹心之地河南都丢了,孙传庭要是稳坐关中,就是崇祯皇帝写血书都未必调得动他。
杨鹤抚局的失败,一小部分原因就是洪承畴暗地里杀戮投降的农民军高层,这也是宋青书绝不愿意招抚的原因。
“老弟我知道,你恨我在商南玩的那一手,不过假如你是三边总督!你又会如何处理这个烂摊子,那些桀骜不驯,根本没有诚意投靠朝廷的流寇头子,你是杀是放?朝廷实在养不起这么多的饥民,如果留着他们,整个陕西局势都会败坏,你会怎么做?”
洪承畴忽然冷静下来,一句话逼问过去,却是问的宋青书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