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到衙门,却见一堆百姓正围在衙门口看热闹。
闫无生识趣的绕过人头攒动的县衙大门,直接往仵作房去了。
仵作房位于县衙后的小巷中,地址偏僻,紧紧的挨着大牢的后门。
在这古代的大牢,可以说是难进更难出,一般不是犯下大案,最多打打板子也就罢了。犯大案进了大牢,好人脱层皮,坏人换身骨,不经历一番酷刑拷打谁好意思说进过大牢?
也正因如此,大牢里阴气浓郁、死气沸腾、怨气难消,若没有四阴门的修士在这里修行,恐怕不消月余就会吸引来不好的东西。
大牢后门守着两个狱卒,两人面色惨白,显然是被阴气侵蚀造成的,如果不及时消解,恐怕后半生会药不离口了。
两位狱卒看到闫无生拉着板车到来,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哟!这不是闫小哥吗?怎么又来给詹仵作送货?”狱卒甲热情的表情下,带着些许戏谑。
闫无生经过三年的异界生活,已经理解了古人对他们这些四阴门人的态度。
他们其实是看不起捞阴门的行当的,只是畏惧这些修士的诡谲手段,又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放肆,所以才有这种别扭的情绪。
“行了,你嘴上积点德吧!上次要不是闫小哥发现得早,你我怕要大病一场。”狱卒乙明显态度更加亲切一些。
“闫小哥,詹仵作刚被知县叫去大堂验伤了,你要没重要的事,可以晚些再来。”狱卒乙好心提醒道。
“那就谢谢两位大哥提醒了,我将板车放在这里,也去凑凑热闹。”闫无生连忙道谢,将板车拉到仵作房门旁就往外走。
“我说,你对姓闫的小子那么客气干嘛?不就是个吃死人饭的吗?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学徒。”狱卒甲见闫无生走远,不忿的说。
“闫小哥前年提醒我们身体有恙,让去看看大夫,你非是不信任,结果卧病在床躺了半个月,这能怪人闫小哥吗?”狱卒乙知道狱卒甲的心病,直言不讳。
“呵呵,他们本就是处理这种阴阳事的人,谁也不欠谁。再说了,姓闫的既然有能力,为何不肯送佛送到西,救我一趟也不会缺了他二两肉。”狱卒甲不屑的说。
“得了,你就往死里得罪吧。以后看他帮你不帮?”狱卒乙说完话就闭目养神,不再理睬狱卒甲。
两个狱卒的谈话,闫无生听得清清楚楚,自从修行入门后,他已经达到了耳聪目明的程度,哪怕两人再小声些他都能听到。
不过闫无生也不生气,他已经无意中听过太多这样的言语。
那次提醒了两个狱卒后,闫无生大病一场,他干涉了人道气数,应了两人的劫难。
师傅对他的遭遇早有预料,是人就有恻隐之心,闫无生不清楚旁门行者的规矩,迟早会犯了这一条。
那晚张新枝守在闫无生床前,耐心的对他说:
“不要去随意扰动他人的气数,更不要去插手人道气运,否则损耗的就是自身。你度不尽天下人,故医不叩门,道不轻传,师不顺路,法不空出。”
那晚的谈话,让闫无生明白了很多道理,很多以前没有想通的东西也逐渐有了一些路径。
正如师傅所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筛选没有教育,只有选择没有改变;
烂泥就不要让他扶墙,咸鱼就不要让他翻身,朽木就不要让他成才;
如果连自己都不醒悟,他人又如何度?
一路走到了县衙门口,围观的人群还没有散去,尽皆是嘻嘻哈哈看热闹的闲散汉。
不过闫无生也不弱,凭借站桩站出来的强壮体魄,轻松挤到了衙门前。
衙门大堂下正跪着两个鼻青脸肿的汉子,正争辩着什么。
大堂上知县马知骨正微虚着眼睛,花白的胡子正随着他点动着的脑袋微微牵动着,身着绿色官府,补子上绣着鸂鶒,一派正在认真聆听的模样。
但是,闫无生敢对鸂鶒发誓,马知县必定是在打瞌睡。
作为常年参加企业各种长会、超长会、超超超长会的常客,他太清楚这种状态了。
而这时,堂下两人的争执越发大声,几乎有动手的趋势。
“大胆,敢打搅本老爷睡……敢打搅本老爷思索。”马知骨被两人吵醒,猛的一拍惊堂木,大呼一声:“左右何在?拿下!”
堂下两人连忙磕头求饶,左右手提水火棍,正待架住两人,马知骨左后方的师爷咳嗽一声提醒。
“启禀大人,堂下虽然胆大包天敢扰乱大人的判案思路,但俗话说相骂无好言。二人均是粗鄙走卒,若是大人对他们用刑,岂不是有损大人宽宏大量的英明?”师爷拱手行礼。
“师爷说得有道理,左右且退下。”马知骨略一沉吟,让两人退下。
“师爷对此案可有眉目?”马知骨眉头微挑,转头看向师爷。
师爷也是极有眼色,连忙将案情详细的说了一番。
闫无生听完师爷的话,差点没有笑喷过去。
原来就是肉贩和菜贩因为一个钱袋的问题打了起来,两方都说钱袋是自己的,最终闹到了对簿公堂的地步。
这不就是一出曹冲煮钱断案的戏码吗?这还有什么好审的?
“钱袋何在?”马知骨问。
“大人钱袋在此处。”师爷连忙在案桌前假模假样的踅摸了片刻,才拿起马知骨跟前的钱袋,躬身递了过去。
“嗯!”马知骨也不尴尬,接过钱袋,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你二人都说钱袋是自己的,那可知钱袋中有钱几何?”马知骨随口一问。
“大人我知道。”菜贩连忙叩头说。
“大人我也知道。”肉贩也连忙叩头。
“你二人且悄悄说与师爷听,如若钱数对不上,小心你们的皮。”马知骨乜了师爷一眼。
师爷连忙下堂,附身在两人身旁听了起来。
“大人属下已经知晓两人所报的数字。”师爷拱手回复。
“那好,师爷你且上来,好好数数这钱袋中的数量。”马知骨着重的说了声“数数”。
师爷心领神会,连忙跑到马知骨身边,接过钱袋“认真”的数了两遍。
“回禀大人,属下已然点数完毕。两人所说数量与钱袋中的数量不相吻合。”师爷一副秉公办理的姿态说道。
“大胆刁民,你二人分明是拾得他人钱袋起了贪心,争执不下,以至于拳脚相向。”马知骨重重一拍惊堂木。
“大人冤枉啊!”喊冤声*2。
“还敢狡辩!仁者,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本官从政数十年上报君恩,为君分忧;下抚黎民,与民生息。”马知骨再拍惊堂木,指着还在磕头的两人喊道:“来人啊,叉出去!”
闫无生被案件的发展惊得是目瞪口呆,这tm的也是官?
这tm的要昏聩到什么程度才能断出这样的案子来?
宁县还是毁灭吧!遇到这种知县迟早要完!
“大人,小人有话说。”正当闫无生彻底无语之时,一个刚正的声音响起。
只见一人从衙役身后走出,此人身着仵作的差服,正是宁县仵作——詹愚夫。
“仵作大人是觉得下官断案有错,出声指正?”马知骨乜了眼詹愚夫,话中隐含怒气。
“望大人明鉴,小人明了大人是以惩前毖后之心,警告二人不可贪婪,这是大人的先见之明,有防微杜渐之意。”詹愚夫语含崇敬的说。
“嗯!”马知骨捋了捋下颌花白的鼠须,略带矜持的点了点头。
“以大人廉不言贫,勤不言劳,爱民不言惠,锄强不言威,事上尽礼不言屈己,钦贤下士不言忘势的品格又怎会断案有错呢?”詹愚夫言语更加恭敬。
“不错、不错。”马知骨面露笑意,一幅还是你了解我的表情。
“小人知道,接下来大人定会煮钱辨油来断此案,油少者为菜贩所有;油多者为肉贩所有。以大人吏治数十年,断案无数的经验必定正确无虞。小人虽然智短,但是……”詹愚夫面带难色的望着知县踟蹰着不开口。
“詹仵作无需计较,但讲无妨!”马知骨面色温和,轻言细语的说。
“那小人就斗胆了。堂下二人尽是升斗小民,不读经书、不辨好坏,恐怕难以理解大人爱民如子的一番深意。毕竟,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溃,伤人必多。”詹愚夫再次抱拳行礼说:“还请大人收了命令,莫吓坏两人。”
“哎!你们啊!要是能有詹仵作十之一二的学识,也不至于误会本官甚深。”马知骨一幅痛心疾首的说:“罢了,罢了!既然詹仵作说破了本官的打算,也为你们求了情,就此退堂吧!”
“接下来就由詹仵作为你们分辨是非吧!”马知骨一幅我很伤心的表情,背手离开大堂。
闫无生没想到,案件在这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度大转弯。
平时没看出来啊!詹师叔竟然有这番才智,硬是将已经发展到死局的案子,抽丝剥茧般的绕了回来!
闫无生不禁想起了前世的一件事。
当年企业需要扩产,准备在中原省的A县开办一座占地百亩的工厂,各种优惠政策和扶持办法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谁想到,b县分管招商的副县长,通过当地经销商的关系联系上了他,本着不轻易得罪领导的本能,应付着参加了b县领导攒的一个局。
上了酒桌,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那个领导连敬了八杯酒,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喝了八杯酒。之后在酒局上那位领导可谓是纵横捭阖,很快的搞定了他,甚至同意将b县也纳入考察范畴。
在接下来的两个月中,A县和b县各出奇招,连他的老板都有些招架不住。
最终,还是在b县招商局一众齐心协力的攻势下,成功将投资接近两个亿的项目从A县撬到了b县。
至那以后,他深刻认识到了,走仕途的人能力有多大,才情有多高。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铭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执行力和组织力。
詹愚夫在处理好案件后,在一众百姓的欢呼、赞扬中看到了正望着自己发呆的闫无生。他微微有些脸上发烫,他也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被师侄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无生,无生。”
“啊……詹师叔,您可真是见微知着、明察秋毫、神机妙算、料事如神、铁口……”
闫无生还未说完,就被詹愚夫捂住嘴,拉到了衙门一旁。
“你留点口德吧!别学你陆师叔,一天天不干正事,就会逞嘴上功夫。”詹愚夫面红耳赤的训斥到。
“嘿嘿……这不是被詹师叔力挽狂澜的英姿所折服了吗?”闫无生不好意思挠挠头。
“少贫嘴,说吧!寻我何事?”詹愚夫没好气的说。
“我给缝尸铺的商师叔送货时,他说您这边遇到了什么事,让我过来问问。”闫无生适可而止,谈起了正事。
“还真有事要找你师傅帮忙。西街的王员外府你可知道?”詹愚夫面色严肃了起来。
“有过耳闻,听说这位王老爷还是举人出生。”闫无生想了片刻说。
“对,就是那个王家。”
“王员外府出了什么事吗?好像没什么消息传出来。”闫无生回想了最近的各种传闻,确定没有关于王员外府的消息。
“消息被封锁了。前些天王员外府连续死了三个仆人。”詹愚夫凝重的说。
“连续死了三人,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泄露。”
“这个先不说,主要是三人死状诡异,有可能是被采补而死。”
“采补?难道是有兰花门的采花盗出没?”闫无生懵了片刻才不敢置信的问。
“不像。”詹愚夫摇了摇头,接着说:“如果是采花盗,倒是好办,主要三个死者都被分尸!”
“分……分尸?”闫无生刚想大喊,连忙捂嘴轻声询问。
“嗯!三人最少被分成了七八块,而且不像是刀剑所断。”
“不会是什么诡异所为吧?”闫无生已经对诡异有了一些了解,心惊的问。
“也不像,没有在尸体上发现诡变灵气,尸体也没有发生诡化的迹象。”詹愚夫确定的说。
“不会是仇杀吧?”
“我也不知道啊,三具尸体内没有魂魄,阴兵那里也确认过没有押送这三人的魂魄。”詹愚夫没有好气的说。
“那您的意思是?”
“回去请你师傅晚上走一趟阴,寻到三人的魂魄好好问清楚事件始末。事发在王家,最终引发的结果可大可小。”詹愚夫郑重的说完话,将一张记载着三人生辰八字的纸张交给了闫无生。
“詹师叔,您放心。只要师傅从村里回来,我就把详情告知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