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城内,北苑上房。
五月里天气热的已叫人心焦。换做往年,冰盆已经是房内的必备之物了。许是因为出身缘故,潘金莲生性爱奢华。似乎只有这种富贵华里才能遮掩她内心的阴影。
可今年不同了,生产和坐月子叫她受够了煎熬。偏偏她还不能说出半个不字。
使女出身的她如何不知坐月子对于女人身体的益处,半点不敢大意去。谁让她先前只生下一个女儿!而女儿是没得靠的。
潘金莲要好好将养身子,以便日后好再行得男。
陆谦则无有半点失望,对于这长女是一样疼爱。当时大军还逗留济南,陆谦人也在济南。可第二日就有飞鸽传书,陆谦为这个小生命起名娇,陆娇。再过一日,从济南来的赏赐就被乐和亲自送到潘金莲面前,更有一份给这个小乖囡的礼物。其中有一顶九凤冠,虽然不大,做工却尤为精美。金丝镂空,宝玉珍珠镶嵌,色彩许不艳丽,可九只凤凰足以叫人明白它的贵重。
没人知道陆谦何时准备下了这个,潘金莲闻之也才晓得,与之一同备下的还有一定飞龙冠。
可惜,作为女儿,陆娇是无缘那顶飞龙冠了。
但即便如此,也没人会忽略掉这顶凤冠的寓意。连同名字起,小陆娇虽是一女儿身,在齐国这一草创之国家中就显得甚是不同了。
如是,今日的满月酒,陆谦人不在益都,却钦点首辅大臣宗泽的夫人主持,益都城中,达官显贵云集也。
好容易把最后一拨人送走,潘金莲自觉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被包好了的孩子,便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觉得身上一层的被子盖得厚厚的,热出了满头满身的汗。睁开了眼睛便坐起身来。
“呀,夫人醒了!”
陆谦称王,封潘金莲与程婉儿为夫人。同时定下后宫制度,王后下定夫人、贵人、美人三等。甚是简易。
现今潘金莲、程婉儿、扈三娘皆夫人。
潘金莲扭头去看,就见侍女已经端来一托盘,上面放着一盏温水。同时再一侍女已经拿来贝吉布(棉布)做的手巾与她擦汗。
汗出如浆的滋味是怎样,潘金莲已经体会颇深。“囡囡呢!”
陆谦有言,孩子初生,还是母乳哺育最好。潘金莲以陆谦之言为纲常,一月里哺乳不断,倒是叫两个乳娘的工作量大减。
“小公主被宗老夫人抱了去,有两个乳娘带着,还有李姑姑也在。夫人可放心。”侍女一边儿拿着热手巾给潘金莲擦脸一边回道。
一时头上清爽了不少,潘金莲也放下了心。而这清爽中心思一动,她挑起眉眼问道:“将南苑送来的礼册拿来。”眼瞅着那程婉儿也要到时,潘金莲虽然心里发堵,却也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
她已经有段时日没见过那位了,几番过来送礼,出面的都是程氏那老虔婆。但愿那贤淑的天仙也一举得个闺女,不,最好是都丧了去。
装的好好人,做表面光,满肚里的坏水。自己是真的祸国殃民了,还是缠绕大王了,现今竟然得了个“狐媚奢侈”的声名,程婉儿你欺人太甚。
潘金莲心中是委屈极了。自己的名声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坏掉,但那程婉儿则被人称作淑娴。她真想狠狠地呸去一口。
潘金莲起身更衣,褪去那被汗水浸湿的衣服。这边孩子也给抱了来。伸手接过孩子,潘金莲的眼里头再也容不下别的了。
虽然这是个女儿叫她心中着实失望,可母女亲情不得作假。潘金莲幼年时候就被卖身,长大后虽也体谅父母艰难,可也未尝没有埋怨父母心狠。现如今自己有了孩子,可不会糟践了去。何况,这乖囡囡还是陆谦的心头肉。
这个孩子,脸上肥嘟嘟的,皮肤白嫩的很,两只眼睛大大的,比两颗黑珍珠都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谦言道的那偏方真有效,孕妇吃水果,孩子皮肤白;孕妇吃葡萄,孩子眼睛大。那还真就应验了。
此时小孩正睡着,紧紧地闭着的眼睛成了溜溜一条缝。粉嫩嫩的小嘴,半透明似的鼻息,小脸漂亮极了。潘金莲心头的煞气似乎眨眼尽数消散,抱着孩子,心头柔柔的。
北苑热热闹闹,南苑儿自也不遑多让。那但凡能进的王府的贵妇人,谁又能将南苑视而不见?
这位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不少心心里的最后希望。
那齐王殿下先前许久不见动静,现下猛地发力,叫二女相继怀上身孕。可要是来了一堆千金,便就大不美了。而从更深刻处来说,这于程婉儿言,却也是一个难得佳机。
程氏去了北苑贺喜。这南苑接待来人的自不可能是有孕在身的程婉儿,后者见面的只有至亲。而于外陪客的就只能是程家的长媳。谁叫陆谦后宫的制度还欠缺,连个领事女官都没。
程氏长媳也称得上善于交际,与不少来人谈得甚高兴。
却不知道,如此已经让两个弟媳妇看不顺眼,听着众人夸着程婉儿有大福气,与她们嫂嫂谈笑风生的,彼此奉承着,规规矩矩地叠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攥了丝绢,大红色蝶恋花绢帕险些都被扯烂了。
这程家可不止一个儿子。北苑的这位身后有着四个兄弟的,便是那最小的四郎还没成婚,那还有排行二三的两个的。只是可惜,后二人的身份实拿不出手来。
那程家三郎程美只是在转运司中做个小吏,而程家二郎与程家大郎,则因为早前与闻焕章那番风波,只保下了一人来,那自然是长子得福了,次子至今还只是青州府法院一普通法官。
一旁的三媳拿丝绢掩了嘴,轻轻地咳了一声儿,低声叫道:“二嫂。”却是后者的眼神太显眼了一些。
二媳看了她一眼,强笑道:“怎地了?”然后收回了目光。
程婉儿房内,一妇人也在有些出神儿地看着倚在床榻上头的程婉儿,一件儿青色绣着淡红石榴花儿的大袖衫襦,领口和袖口可见内中还穿着一层中衣,外头还罩着一沉香色的背子,横竖屋子里头甚是清凉,也不怕热着了她。
却是远处两套人工转的风车在源源不绝的吹着丝丝凉气送来,纵然透着纱帐屏风,也足以叫床榻阁房中的气温大异于外头。
因着怀着身孕,月份又大的缘故,程婉儿斜躺半卧着,只松松地挽了一个家常发髻,随意地插着一支红石榴宝簪,娥眉似柳,明眸如波,巧笑间清雅婉丽一如往昔,却又多了几分雍容华贵。
心里面谈不上反酸,只有无尽的感慨。
就听她母亲,程婉儿的姨母正在说道:“你自幼便生得极好,面相大贵,但凡是卜卦,无论和尚道人,都说你日后会享大富贵。可顶破天了俺都以为那大富贵只就是个簪缨之族,不曾想过的,却是如此的泼天富贵。”
古人最讲门当户对,休体程万里是童贯门客出身,他有能耐在童贯门下做清客,便就不可能七大姑八大姨尽是赤脚老农。
现今,程家与陆谦已经再难撇清干系,便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那远亲近邻中,凡是有才的,皆被程万里写信招揽来。或是直接进入仕途中,或是考取科举,便皆是为陆谦效力,也是为将来家族的发展,更深一步将是未雨绸缪……
“大王王业初创,四下都是用人之际。几位表哥姐夫皆是有才人,此番来益都,当一展锋芒,好金榜留名。如此就可大书胸中抱负,日后尽力为大王谋,何愁没有高官做得?”
程婉儿应付的好不得体。这些人日后可都是她的拥趸,也会是她儿子的支柱。虽然那似乎还很长远,但时间像来过得会很快。
潘金莲?不是小瞧她,程婉儿从来不把之视为对手。想要争龙夺位,可不能只有皇帝的宠爱。何况二十年后,她们任眼下如何艳丽,彼时就都成了昨日黄花,还能争得过那些新人不曾?帝王家的宠爱是最容易消散的。扈三娘才是她真正的对手。
为母则强。外表很淑娴淡雅的程婉儿,早就不是去年时候的她了。
……
东京城里。
“哈哈哈,哈哈哈,燕顺,吕益柔,有意思,可真是敢想啊。”陆谦丢下手中的文书,脸上的笑容是怎么也消失不掉。
宋公明不要招安了,这可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本以为他会心动呢。谁料到谍报司的密奏刚刚送到东京,宋江的快马加急便也到了。
陆谦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宋江还是认识不够。
他将宋江从棣州调到淮南,还有意无视宋江部人马扩充,不能否认,他这是在钓鱼执法。
就像明知道猴子爱吃桃子,还把孙悟空送去看守蟠桃园。陆谦就是有意给宋江机会,让他可以再次受赵宋的招安去。说的就好像人宋江已经受过一次招安样儿。
如此一来,宋江在江湖上的名声便碎裂的再提不起来了。对于宋江,陆谦一直认为一刀杀之不是最好的法门,要他搞得身败名裂,众叛亲离才是最解恨的。可惜这厮的手段真的不凡,几次危机都叫他过了去。
而现在又一个命运转折点到来,宋江在岔道口上,再次做出了一正确的选择。
“传旨。燕顺视人为牛羊,殊是可恶,且屡于我军为敌,罪无可恕也。着宋江监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