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尉轻甩袖袍,负手而立,若是忽略他眸中丝毫不掩饰的阴狠之色,那便端得是个芝兰玉树风光霁月了。
曦和的双眸狠颤,近些年自己一门心思都扑在朝政上,倒是忽略了燕绥的感受,可这散若烟云的富贵便真的能让他如此狠心吗?
“朕不相信燕绥会这般行事,朕与他之间的感情自然不容一个外人来置喙。”
曦和咬着银牙,一字一句不断重复地说道,似乎是在努力说服着自己燕绥不会如此待她。
“臣弟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鸩杀这法子最为稳妥,只需向对外宣称陛下暴毙即可,倒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曦尉接过死士递上来的酒杯,看着这清澈见底却带着剧毒的酒水,笑得极为肆意,仿佛是已经看到自己称帝万民朝拜的模样了。
若是曦和安安稳稳的坐着皇位,撤销这条政令,曦尉也不至于被那些世家权贵们挑唆致弑君。
可终究还是他心有贪念,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注定是要被后人口诛笔伐,在史书上留下荒诞嗜杀的字句。
曦尉执着酒杯一步步地向案桌前靠近,身后的死士自然也是步步紧逼,手中举着的刀刃硬生生地指向曦和。
曦和低头嫣然一笑,她本就生得极美即便是近些年来一直操劳着国事,也未曾见时间在其脸上留下痕迹。岁月从不败美人,大抵说得便是如此了吧。
众人有些微愣,这般美人若是被鸩杀的确是有些可惜了,若就此放过却会成为一大祸患,毕竟斩草要除根。
曦和毕竟是做过多年的帝王,身上的威严也还是能堪堪镇住这些亡命之徒的,双手撑在案桌上,曦和眸中未见半分的惧意,朱唇微启,沉声道,
“朕身为九州女帝,灭六国,踏山河。一生守护若羌百姓未曾负过社稷半分,总不该落得被逼鸩杀的下场吧。”
听出了曦和的弦外之音,曦尉挥手将那些死士都撤了出去,金杯盛满的鸩酒被端到曦和的案桌上,临走之前,曦蔚回首道,
“陛下大可放心,这身后之事臣弟自然不会亏待陛下的,合该是这世间最为盛大的——葬礼。”
最后两个字曦尉咬得极重,喉咙间溢出点点的笑意,嘴角勾起的弧度令曦和几欲作呕。
无论如何她都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幼时跟在她身后的弟弟了,可能有时候人的改变只是一瞬间的吧,曦和压住眸中的失落,玉指勾起金酒杯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但愿,良终能将这封信送到燕绥的手上,但愿他们之间的感情如她所想这般坚固。曦和终是闭上了双眼,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好像听到了门外小太监的传话声,
“燕将军凯旋归来了。”
她就知道方才曦尉的那些话都是挑拨离间,看来良终的确是将书信送到了燕绥的手中,曦和悬着的心也终是落了下来。
药效发作,曦和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入目皆是黑色,摇晃的棺椁令她有些发晕,看来这是灵柩运往墓葬的途中了,曦和心想。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棺椁落地溅起了满地的黄沙,曦良终手执巫杖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着什么咒语,周围的人全部退出了密室。
曦和原本以为燕绥没有来是在外面接应着,开棺一事只能拜托良终了,可曦和等了好长的时间都不见良终上前便有些不耐的敲了敲棺壁。
可等待她的却是石门闭合的声音,曦和的心一点点的下坠,仿佛是陷入了一个泥淖中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爬不出来,越陷越深直到没入头顶。
这棺椁里面愈发寒冷,曦尉说得果然没错自己死后的葬礼必会风光,连棺椁都是用极寒之地的玄冰打造雕刻而成,陪葬的金玉明器更是数不胜数。
可这又有什么用,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曦和平躺在棺内,感受到周遭的氧气愈发稀薄,可她还是心有不甘不断地用指甲划着棺盖,用胳膊肘撞击着棺壁,可这都无济于事。
直到头脑越发昏涨,指甲被磨破鲜血顺着指尖滑落,在这冰棺上开出一滴滴娇艳的红花,过往的记忆如播放的幻灯片般一一出现在她的眼前。
原来,曦尉说得是真的。
燕绥终究还是选择了这得之不易的权势,她不怪他,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要怪只能怪她高看了人性,低估了人的欲望。
想来这把最锋利的刀剑是留给她的啊,直直地插在她的心口呐。曦和半瞌着双眸,眼角划过泪珠,身体蜷缩着,掌心微张朝上。
原为她起名教授她蛊术是看重了她本性纯良,望她从一而终,这才有了曦良终这个名字。可没想到的是她竟也会贪恋起权势来,欺骗自己,良终二字她也从未做到。
方才念得那些咒语是为化解怨气的吧,这声音听得可真是令人聒噪,一点都没有当初草地上坐着的那个小女孩纯良的模样以及她软糯得喊她殿下。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曦和仿佛又看到了那道白光,强打起精神似是有回光返照的迹象,总该让这些背叛者付出些代价吧。
曦和咬破指尖,血液瞬间便涌了出来,以寒冰棺盖为承载,曦和在上面画着复杂的符咒,连带着她那满腔的怒火。
既然曦尉这么想当帝王那她就把他这支族人圈在草原上,永生永世都不得踏出此地半步,守着万里河山享这无边孤寂。
还有那曦良终,既然这般喜欢吟念咒语那便让她的嗓音宛若砂砾般粗糙,所承诅咒皆为嫡系子孙流传。
至于燕绥,曦和终究还是没有狠得下心,泛着血迹的指尖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蜿蜒的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下来,周围凝结的怨气还是消散了些。
若是流芳千古爱的人却反目,那这史家的传唱是否还有其意义,对于这个问题,恐怕也只有燕绥本人才能知晓了。
曦和不知道自己走这一遭是否值得,可既然遇上了那便是缘分,断不得躲不掉,合该便是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