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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透过窗口高大的桂花树缝隙,照入屋内。半数阴影,半数光线穿透。斑斑驳驳,洒在龚青岚身上。朦胧了她的面庞,神色莫测。

随着龚远山的一阵怒吼,惊飞了桂花树枝上跳跃的雀儿,扑凌凌的拍打着翅膀飞走。

拢在光影中的龚青岚,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目光凛然,如覆薄霜的看向龚远山。挑高眉梢,冷笑道:“急什么?大夫还没有来。这一幅画是十几年前,母亲不曾嫁给你时所做。迎娶母亲,你岂会不知母亲过往的事情?”当年母亲与沈将军可是被称之为一对璧人,走到哪儿,都是众人羡煞的一对儿。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

龚远山被噎住,当年他根本不愿意娶秦姚。在母亲提议婚事前半个月,他便与寄养在家的季姨娘私定了终生。本来想寻着好时机,与母亲商谈娶季姨娘为妻。可母亲忽而为他说了一门亲事,打得他措手不及。

在心中怨怼秦姚,插足了他与季姨娘之间的感情。

成亲了,他确实被她的容颜给惊艳。可到底是郎无情妾无意,秦姚冷淡疏离,不似季姨娘那般温柔贴心,善解人意,久了他也便没有了热头劲。

“若是十几年前倒也罢,如今看来,倒是藕断丝连!”龚远山看着画像上的沈长宏,心里不是滋味。他不要的女人,只能指望着奉承着他过日子,可非但没有这样,反而找一个比他还要好的男人,便似吞了一只苍蝇般!

龚青岚又岂会不知他的心理,讥诮的说道:“父亲越发的能耐,一个妾说什么便是什么,一点依据考究也无,莫怪会起复无望。”

龚远山面色涨红,仿佛被戳到了痛脚一般,嗤笑几声道:“你倘若能耐,何不帮为父起复?何须在这说些风凉话?”

这句话太过无耻,颇有些无赖。仿佛再说,我听一个妾侍,也无须你指手划脚。你若有本事,便帮我。若没这个心,赶紧的闭嘴。

龚青岚一怔后,脸上绽放出一抹极浅淡的笑。一字一句,极为清晰的说道:“当初齐景枫将你从牢房里领出来,可是询问过你,是你一句话回绝。季姨娘的兄长,会为你牵线搭桥。如今,倒是怨怪我这个做女儿的铁石心肠,不帮你!”

龚远山忽而记起,季姨娘与她兄长算计他之事,脸色一沉。

季姨娘眼皮子一跳,见惹火烧身,连忙说道:“老爷,都是那官老爷不讲诚信,银子都入了他的私囊,却是不愿办事。我们都是写平头百姓,哪能斗得过?”说罢,委屈的按着眼睛。

龚远山生怕会哭着伤到孩子,连声安抚道:“你莫要听她胡说,动了胎气。”

“老爷……”季姨娘水做的一般,泪珠儿滚落。哭着几声,脸色一边,深吸一口气,捂着腹部身子往下滑。

龚远山吓一大跳,慌忙拖住季姨娘下滑的身子,生怕磕碰着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可是肚子不舒服?伤着了?”

“老爷……妾身……妾身疼……”季姨娘双手紧紧的握着龚远山的手,泪眼盈眶,柔弱的惹人心怜。

“龚青岚!你好歹毒的心!既然要害了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你的弟弟没有了,便怨怪在姨娘身上了!”龚远山一肚子的怒火,听着季湘云痛吟声,两眼急的通红。这是他盼了好久的儿子,若是没了,他杀了龚青岚的心都有!

季湘云眼底闪过得意,埋在龚远山的怀中,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她身上可是有龚远山的软肋,还怕对付不了么?

龚青岚脸色微白,拢在袖中的手,紧捏成拳。这句话,亏他也说得出口!

“龚远山,和离吧!”秦姚目光坚定,掀开被子,坐起身。靠在她身边的龚青岚,却是感受到秦姚的身子微颤。

她的骨血,便是低贱如草芥。看着他如此维护季湘云,心里有的只是心寒,替那个早夭的孩子痛心!

即使她不爱他,可不能改变他是那个孩子父亲的事实。

龚远山愕然,万万没有想到秦姚提和离!

“和离?你放心,我会休了你!等大夫来替你诊脉,我便成全你!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夫妻缘分!”龚远山眉眼间隐匿着戾气,和离?让你与那个沈长宏双宿双飞?没门!

秦姚眉目冷清,龚远山的话,是说若她没怀孕倒也好,怀孕了,断然是会休了她沉塘。

“你宠妾灭妻,我都不曾说什么。何必赶尽杀绝?”秦姚蹙眉,终究是给龚远山一个机会。

龚远山却是冷笑连连:“秦姚,大越律法,也是绕不得你!”说罢,看着进来的陈府医,侧身让他过去,双手拢在身后,等着陈太医得知结果。

陈府医看着秦姚,叹息道:“龚夫人,当初老夫便是让你莫要忧思过重。你不听也罢,偏生不好生修养。”拿着一块帕子盖在秦姚的手腕,切脉道:“身子还是极虚,体内的毒素,倒是淡了许多。继续服药半年,便能彻底解了毒。”说罢,提笔开方子。

龚远山见陈府医叮嘱了几句,扔下方子,便收拾东西打断离开。急忙说道:“陈府医,这……夫人可有怀身孕?”他是请陈府医诊喜脉,说些杂七杂八的作甚。半天也没有绕到重点!

陈府医古怪的睨了龚远山一样,缓缓的说道:“龚老爷,令夫人体内积毒已深,最快一年内,断然是没有法子有孕。若有大夫有办法,还望龚老爷到时引荐。”

“不可能!”龚远山拉着陈府医到床边:“你在把把脉。”秦姚明明是害喜的症状,大夫也说是喜脉,怎么可能没有怀孕?猛然看向龚青岚:“是不是你收买了他?”

陈府医也是有气性的人,冷笑道:“龚老爷,令夫人食用了一味药,能与有孕的症状一样,脉象上也会有所改变。若是深谙医道,断然是能分辨出!”说罢,拂袖离开。

龚远山傻眼了,这是食药所致?

愣愣的看向桌上的画,一时拿不定主意。

季姨娘恨得咬牙切齿,这药那人不是说查不出的么?怎得这老不死的,一切脉便查出来了?难不成骗她的?

心里恨得咬断了一口小白牙,惊怒交加,连忙哭求道:“老爷,这人怎么能如此作态呢?一个小小的府医,压根没将您放进眼底。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龚远山转念一想,他可是燕北王府的府医,指不定被龚青岚给收买了。

“你们先等着,明日里,我在来找你们算账。”龚远山多少忌肆着齐景枫,不敢怎么放肆。可叫他忍气吞声,如何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阴沉的目光,扫过秦姚的腹部,明日里定要落了这野种!

看着他们甩袖离开,龚青岚扶着秦姚坐下,躺在床上。“母亲,你不用想太多,交给女儿就好。”

秦姚对龚青岚满心的愧疚:“你父亲,不过是要银子而已。你千万别听信了他的话,好好的照顾自己。”她,就不用管了。

想到了陈府医的话,秦姚眼底流露出冷意,目光落在忘记带走的画像上,展颜笑道:“岚儿,你去了献亲王府?怎得将这画像给带来了?”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似乎沉浸了在自己的思绪中。

“母亲,你可要和离了,女儿到你走?”龚青岚见她动做一顿,继续说道:“父亲心中没有你,你在这府里,活着也不自在。人人都想要迫害你,还有何留念?沈将军,他一生未娶,一直在等你。”

感情的事情,在今夜里,也显得格外的沉重。秦姚有种无所遁形,使劲逃也逃离不了的感觉:“我与他早已散了,这辈子是有缘无份。”

她这么脏,怎么配得上他?

“母亲,你别想太多,和离不一定就是和沈将军过。你以往不是想要在农家生活么?离开龚府后,你便去庄子上,如何?”龚青岚自上次秦姚自尽,便安排好她的去路,一切只是在等寻着时机。

龚远山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轻易的放在母亲,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和宽,他如今一直觉得母亲肚子里有个孩子,抓住了母亲的把柄,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秦姚心中一暖,摸着龚青岚的头说道:“岚儿长大了,不再是爬在母亲腿上撒娇的女孩了。”

龚青岚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溢着温暖慈祥的笑容,眼眶泛酸,她活的太累了!

“母亲,你什么都别说了。我知你也不喜欢龚府,明日,我便带你走!”龚青岚说完,便让红玉收拾箱笼。

龚远山拂袖离开,便让人看守着落霞居。生怕龚青岚半夜里带着秦姚潜逃!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守着院落的奴仆急急的赶来,敲响了季姨娘的院门,火急火燎的说道:“老爷,大小姐在替夫人收拾箱笼,大约明日一早,便会离开。”

“嗯,你先下去。”季姨娘看着香醇入睡的龚远山,眼底闪过一抹阴冷。

一大早,龚远山起身,便有一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道:“老爷,昨夜里大小姐要将夫人带走,奴婢出手相拦,结果……结果……”

“怎么了?”龚远山心提了起来,要是人带到了齐府,他便休想要把钱财要回来了。

季姨娘红着眼睛,把丫鬟的衣袖撩开,白嫩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淤痕,显然是被狠狠抽打了一顿。

“老爷,奴婢不要您给奴婢做主,就是大小姐太过分,压根没有将您放在眼底,还骂……还骂您不是东西!”丫环跪在地上,乞求着:“求老爷行行好,莫要将奴婢托出来。”

龚远山坐不住了,哪里听得见丫鬟说什么。草草的收拾好,便疾步朝落霞居而去。

恰好看到许多的物件,堆积在门口,不乏有些珍稀玩意儿,看的眼皮子直跳,怒火冲到了头顶,阔步进屋:“龚青岚!你这是要做什么?带着你母亲和野男人私奔么?”带着昨日里寻来的七八个大夫,一同进了屋子。

龚青岚一听到响动,便是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脸色冷如寒霜,伸手将桌上的和离书,拍在龚远山的脑门上:“拿着,滚!”

听到龚青岚出言不逊,龚远山脑门上的青筋爆鼓,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给秦姚把脉!”龚远山咬牙切齿,这句话,几乎是从压根碾磨而出。他请了八个大夫,不可能一一被收买!

前头几位,纷纷摇头,诊脉不出什么症状。

第六个切脉,眉宇聚拢,沉声道:“令夫人是有了身孕……”

龚远山眼底闪过兴奋,是真的了?他就知道是真的,这么明显的状况,怎得可能是假的呢?

“几个月了?”连忙开口问道。

大夫狐疑的看着龚远山道:“方才切脉,确实是有身孕,可令夫人的身子着实不能受孕。老夫便再次仔细切脉,那是药物制造的滑脉。”

龚远山难以置信的后退了几步,真的是假的。

怎么可能?

“你们两个去。”龚远山呵斥着木桩子一般的其他二人。

其他二人面面相觑道:“肖大夫是燕北声望极好的,他说是,便是。”没有打算再上去切脉。

原本近在眼前的财宝,明明唾手可得,可当他伸出的手要抓住时,远在了天边。

龚远山一时间难以接受,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怒斥道:“都给我滚!”

大夫都走了,季姨娘这时带着族长进来。喜上眉梢,秦姚死了,她就是正室夫人了。

“老爷,族长请来了。”季姨娘安排族长落了做,吩咐丫鬟奉茶。

龚远山经季姨娘一提醒,脑子里凌光闪过,冷笑道:“族长,今儿个家里有些丑事,劳烦您做个见证。秦氏乃是小侄明媒正娶的夫人,却是带着外边的男子入府,进了自个的屋子……如今,更是传出了害喜的症状。大夫诊断的却是被药物所致,小侄认为她们自己吃药,栽赃给旁人,逃过私通暗结珠胎的罪名!”

龚青岚倒吸凉气,龚远山的无耻,再一次超过她在心底设下的底线。

“是啊!族长,姐姐与旁人私通,还不许夫君沾她身,原来是有了孕,怕伤到肚子里的孩子。”季姨娘煽风点火。

听着你一言他一语,族长看着靠坐在床上的秦姚,只见她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凄凄冷冷的,心里不禁起疑。

“岚姐儿可有话说?”族长询问着龚青岚。

“族长,您见过怀有身孕的女子,会来癸水么?”龚青岚笑意吟吟,看着正室夫人打扮的季姨娘说道:“让族长笑话了,家丑不可外扬,切莫将龚府不会治家的事儿传出去。”

族长皱眉,确实是乱了套。一个妾,穿着夫人的鲜丽颜色,主家的没说话,一个妾侍抢前头搭腔。

“贤侄,你饱读圣贤书,却治家不严,随着一个妾侍胡闹。有失体统,也莫怪你起复困难。”族长撂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龚远山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冲击的气血在体内翻涌,加之被龚青雅下毒,体内积有余毒,这会子大动肝火,气得喷出了一口血。

“噗嗤——”

龚青岚看都没有看一眼,龚远山所作所为,都是他自找的。将和离书放在桌上道:“今后,母亲便与龚府无关。”

龚远山看着秦姚,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嘴角还残留着鲜血。悲凉的笑几声道:“姚儿,是我错怪你了。我也是被这个贱人给蒙蔽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么?”

面对龚远山突然的见风使舵,季姨娘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龚远山满心满眼都是龚家的财产,要是秦姚和离走人了,他便是身无恒产了。如今,虽然手头没有银子,却是有秦姚的嫁妆贴补家用。她一走,岂不是会饿死?

“我昨夜里便写好了文书,知府已经盖了印。”秦姚淡淡的说道。

龚远山跪坐在地上,这是无法挽回了?

“不不不!我们撕掉和离书,撤除底案就好了。”龚远山企图做最后的挽留。

秦姚本就对龚府没有留恋,并且是她的屈辱,隐忍这么多年,不过是为了龚青岚。如今,龚青岚好了,她也便没有后顾之忧。

“龚远山,你自个珍重!”说罢,便被桂枝搀扶着走出屋子。

经过回不过神来的季姨娘身边,龚青岚冷笑道:“季姨娘这是赶我母亲走,而后迎接新的主母么?恭喜你,达成了目标。”

季姨娘美目闪过狰狞,不知她话里头意思。

“姨娘日后做美梦和算计的时候,先温习一下律法。”龚青岚温婉的提醒道。

季姨娘脸色刷的惨白,大越律法:妾侍一律不得扶正,若是匡扶妾侍为妻,便是触犯了律法。

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一般,软软的瘫倒在地。

龚远山直到人都走出去了,才堪堪回神,连忙追赶着出去,“龚青岚,你如今不是龚府的人,要把龚府的财产给交出来!”

龚青岚拍着脑门说道:“哦,倒是忘记有件事与你说了。祖母当年留下了遗嘱,上面写着倘若没有嫡子继承家业,这笔嫁妆,便是由嫡长女继承。”说罢,掏出一张发黄,却保存极好的遗嘱。

龚远山两耳嗡鸣,竟然还有这样的遗嘱?想到季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心里有了算计。

连忙将遗嘱抢了过来,撕裂成碎片,扬手洒在地上,阴冷的笑道:“哪里有什么遗嘱?”

“我忘记说了,方才给你的是抄录的备份,你若不服气,便去知府鸣鼓。”龚青岚不理会龚远山,直接上了马车。“这宅子也属于我的私产,看在你是我父亲的份上,便给你几分体面。明日里搬出府邸,若是不搬,我便会直接让人打出去!”龚青岚心中冷笑,你们不是谋划着要她母亲死么?想要财产么?

我便让你们的愿望一一成空!

想来对于眼高于顶,好高骛远的龚远山来说,虐他皮肉,算不得什么,不过痛一时。若是将他驱赶出府,才是对他更残忍!

季姨娘最清楚不过龚远山的性子,除了祖上的恒产,龚远山根本赚不到养家糊口的进项。

“老爷,怎么办?你可要好好想办法。”季姨娘心里打算唆使龚远山去状告龚青岚,可话没有说出口,“啪——”一个耳光将她喉间的话拍碎,脸颊都被他大力的打偏。

“贱人,若不是你整出这些个幺蛾子,岂会落到现在的地步?倘若真的被赶出来,你等着被我卖!”龚远山两眼充血,凶恶的瞪着季姨娘。

季姨娘恨不得戳瞎了龚远山,她掏心掏肺对他。最后,却是因为他的无用,而要将她卖了换银子!

龚远山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目光晦涩。秦姚不过是一只破鞋罢了,除了他还会有谁要?嫁给沈长宏么?人家一品大将军,早已是妻妾成堆,岂会瞧得上她那昨日黄花?且是嫁过人生过子的女人!

一定是他太宠幸季湘云,想要她的命,让她心灰意冷了!

一定是的!她的心里若是没有他,又岂会用嫁妆养他?

心里打定主意,要去齐府,好好与秦姚谈心,日后好好过!

——

龚青岚将秦姚接回了齐府,这个消息,不过一刻钟,便传的满府皆知。倘若是以前,老夫人早已是拉着脸过来。

今时今日,听到了不过敢在心底冷哼一声,再不敢开口说其他。

龚青岚也有些惊讶,老夫人居然就是这样被镇住了!倒真无心插柳柳成荫。

“母亲,你安心在这儿住着。庄子上的屋子在修葺,好了我便将你送过去。”龚青岚很欣慰母亲愿意随她来齐府,小住上几日。

秦姚看着周边的布置,便知是费了心思,全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

“有心了!”秦姚目光落在盈盈走来的一位女子身上,脸上的笑容一僵:“景枫呢?”

龚青岚知晓母亲多想了,笑道:“他待会便回府。”

萧影穿着白色的衣裙,头上带着素净的绢花,衬得人越发的空灵。眉眼间凝着一抹忧愁,见到秦姚微愣,随即,便俯身见礼,对龚青岚说道:“大少奶奶,堂姐膝下无子,府中已经将另外两个妹妹接回去,由我住下,替她守三年的孝道。”

“妹妹不小了吧?”今年十四,再过三年便是十七,已经过了最好说亲的年纪。

“影儿自小与堂姐亲厚,守孝三年,不过是未免她太孤苦了一些。”想要留下来,萧影只能这样说。

“你若有这诚心,二婶娘地下有知,也是欣慰的。既然如此,我便将佛堂命人修葺一番,你再搬进去。”龚青岚面上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见她如此识大体,仿佛是自家的姐妹一般,与有荣蔫。

萧影面色一白,搬去佛堂?

“这……”萧影想要住在大房,若是般去佛堂,她又为何要留下来守孝?

“妹妹是有什么不妥么?若是身体不适,便算了。二婶娘心领了你一番心意,不会怪你。”龚青岚最后一句话,带着一股子的阴森之气。

萧影身子一僵,呆呆的站在屋子里,不知所措。

“你先回去吧,这事儿你该知会老夫人一声。若是不喜佛堂,嫌太冷清,便去二房,那里离二婶娘最近。”龚青岚吃着茶,淡淡的说道。萧影那点心思,她岂会不知。看着她身形晃了晃,细数三个数,果然,一个香囊自她的袖口落下。

萧影总觉得能听出龚青岚的话,别有深意,细细琢磨,却又是很寻常。只是她最后一句话,听在心底,有点瘆人。

“影儿告辞。”说罢,便踏着细碎的步子离开。

龚青岚盯着地上的香囊半晌,才拍了拍掌,一只猎狗冲了进来,扑在龚青岚怀里。伸着舌头就要舔龚青岚的脸颊,龚青岚侧头躲开:“石头,把这个香囊给方才那个美人儿送回去。”

石头‘嗷唔’一声,嗅着香囊,用前蹄子按住,撕咬了几下,尖利的牙咬破了香囊,露出几缕青丝。

龚青岚见此,挑眉:有意思。

“快去!”龚青岚沉着脸,加重了语气。

石头摇摆着尾巴,双眼湿漉漉的看着龚青岚,仿佛有着委屈。被龚青岚一瞪,撒腿跑了。

秦姚觉着这狗极有灵性,不过想到方才的女子,嘴角的笑容渐渐的敛去:“你不许他纳妾,他如何说?”

龚青岚抚弄着鬓角的发丝,将散乱的捋顺,别至耳后。“是他自个说不纳妾,可不是我不许!”

秦姚心满意足的笑道:“你们夫妻感情好,母亲就放心了。你若是生个孩子,事情便也圆满了。只是……”脸色有些凝重,“你若到了生产,便去信给智臻大师。”

龚青岚知晓母亲从来不会说无用的话,便记在了心底。想着左右无事,便拉着秦姚上街:“母亲,我们去醉香楼用膳,听说很不错,我都不曾去过。”

“你呀,还和小孩子一般。顽皮!”秦姚点着她的额角,嗔骂道。

龚青岚很享受这样愉悦相处的气氛,前世她对母亲的隔阂太深,错过了太多的母女情。今生,她便要好好的惜福。

二人来到了醉香楼,迎面一个男子,撞了龚青岚的肩膀一下。

醉香楼两边厢房的夹道,并不宽,只能同行三人。龚青岚是挽着秦姚的手臂,男子撞来时,她是没法躲避。生生的被撞一下,痛的她一口气都提不上来。

秦姚见龚青岚痛的脸色苍白,连忙扶着她入座雅间。微微扯开她的襟口,雪白的肩膀上一片淤紫,极为触目惊心。

“他怎得这样蛮横?”秦姚眼底有着恼意。

龚青岚摆了摆手,安抚着秦姚。她隐隐能觉得那人是故意的,且是会武之人,否则,就算是跑着撞上她也不会伤的这样厉害,那人断然是用了几分内劲。

“你认识那个人?”秦姚挑高了眉梢,脸上隐隐有着薄怒。

龚青岚摊开手心,一个玉牌躺在上面。上面刻着的是一个麒麟,背后是成国公府的标致。成国公只有一子一女,一个战死沙场的属下,将遗孤托付给他,成了养子。

嫡子成旭年方二十二娶了乔敏,小女儿成冉,被柳倾娍算计,至今躺在床上未醒。一个养子在外历练,不曾在燕北。

成旭她见过,那个男子并不是。那么,定然就是养子了。

他方才那一撞,看来是将成冉的事儿,怪罪在她身上。

轻轻叹了口气,柳倾娍死了,总要有个人给他发泄怨气。可她也是无辜之人,为何就要承受了他的怒火?

透过窗棂,恰好就见到他走出酒楼,扬手将杯盏砸下去。那人敏捷的闪躲开,啪,一个盆栽砸在他腰椎上,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在地。堪堪稳住身形,却是极为的狼狈。

成翔目光阴鸷的看向二楼,只见一袭月白纱裙的女子,临窗而立,浅笑嫣然。手中坐着失手的动作,对他致歉。

成翔分明看见她眼底的讽刺,心里气急,他又不能站在酒楼门口,指着龚青岚破口大骂,亦不能上楼收拾她一顿。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

何况,她方才已经道歉,虽然并不是很有诚意。可,他撞她在先,并且也没有赔礼,反倒是他的不是!

龚青岚见他痛得龇牙咧嘴,便知伤的不轻。‘啪’顺手关掉了窗棂,便坐回原处,陪同秦姚用膳。

用完膳,带着秦姚逛着珠宝成衣铺,挑选了几样色彩鲜艳的。

“我这都是和离的人,哪能穿这么亮眼?”秦姚翻动着一件石榴红缂金丝云锦缎扣身袄儿,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份,断然是不合适的。

龚青岚才不管这麽多,成婚后母亲便一直压抑着自己。好不容易和离了,便要随心所欲,凡事都凭喜好来。

秦姚站在一旁,看着龚青岚为她忙碌,脸上洋溢着温柔慈爱的笑容。忽而,眼角余光,瞥到一抹挺拔如松的身影,慢慢的凝固。

“娘,你看这件衣裳怎么样?”龚青岚抱着几件过来,看着秦姚神色不对,抬眼望去,赫然是沈长宏站在斜对面,面容冷峻的看向这边。

龚青岚诧异,母亲才和离,他就赶来了,消息怎得这么灵通了?

沈长宏阔步走来,秦姚下意识要躲。却被龚青岚抓住,意味深长道:“娘,若有一个人要追你,即使你躲到了云层里,他也是能把你找出来。何不用这躲的时辰与精力,来与将军把话说清楚明白?”

秦姚嘴角翕动,龚青岚却是转身走了:“我累了,先回府。待会将军定是会将你送回府!”

沈长宏与龚青岚擦肩而过的瞬间,龚青岚听到一声低哑的道谢声,勾唇道:“将军莫要谢我,我只不过是给我娘幸福的机会。”

沈长宏步伐一顿,郑重的点头。笔直,不容秦姚退缩的走过去,挡住了她全部的退路。

龚青岚知晓沈长宏对秦姚是怎样镌刻入骨的感情,便放心的把秦姚交给他。

“卖母求荣。”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龚青岚转身,看到的是成翔。嘴角弯了弯,隐有讥诮:“彼此彼此。”

成翔浑身透着阴郁之气,这该死的女人,总能轻易的挑动他的怒火。

“你野心不小,连一品大将军,都给攀上了。可你别忘了,你母亲要嫁给他,也是个妾。”成翔高仰着头,傲慢的睥睨着龚青岚:“妾生的女儿,自然是卑贱的庶女。”

龚青岚见觉得这个男人太过小心眼,专拣别人的短处说,似乎这样,便能衬托了他的高贵来。

“嗯,你卖父母求荣,从个小平头百姓,变成个高贵的出身。是我们这些个白身,树立的标榜。”龚青岚反唇相讥。

成翔脸倏然阴沉下来,黑得如锅底灰。

“没有人告诉你,伶牙俐齿,痛快过后,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么?”成翔忽而倾身,凑近龚青岚。

一股浓烈的阳刚味扑鼻,刺激得龚青岚弯腰干呕。险些把方才的膳食,全都给吐出来。

她这一举动,比任何话语,杀伤力都来的大。

成翔拳头捏的咔嚓作响,恨不得掐死了她。

“你,离我远一点!”龚青岚好不容易平息了胃里的翻涌,朝后走了几步,喝止朝她走来的成翔。

成翔磨着牙根,愤恨的瞪着龚青岚。不得不停住脚步,若他上前一步,这该死的女人吐出来,他岂不是自取其辱?

“好了,我和你没话说,就这样。”龚青岚转身就走。

成翔受了辱,怎可能这样轻易的饶了她?

几步,便追上了龚青岚。还不待开口说话,一道绿色身影扑了过来,死死的抱着龚青岚,双手狠狠的掐着她的脖子。

“咳咳……快……快松开。”龚青岚抓着李凤姣的手,用力拉开。

李凤姣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肚子微微显形,满面怒火的瞪着龚青岚说道:“你这死女人,当初说好带我进京,结果第二日不见你人影。好不容易联系上你,知你去了京都,我便追赶着过去,你居然被个男人给勾回了燕北,让我又扑了空!”

龚青岚适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似乎有那么一回事:“那时我回你信件,归期不定。便是随时有可能回燕北,我怎知你会去京都?”

“我这不是烦的么?”李凤姣白了一眼身后紧跟着的陈萧。

龚青岚指着她的肚子说道:“你就大着肚子,来回奔波?”

“不然呢?”李凤姣挽着龚青岚的手臂,朝马车的方向走去,道:“你回来了,我这食宿又有着落了。”

龚青岚侧头看她,姣好的面容,露出一抹灿笑。两眼半眯,长而卷的眼睫半遮,投下两抹剪影。

“我回头问陈萧要。”龚青岚回身,便见陈萧满脸疲惫,对着她露出一抹乞求的笑。

龚青岚微微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怎么没见你夫君呢?”李凤姣觉得稀奇,这形影不离的二人,怎就舍得分开了?

“作甚?”龚青岚从柜子里,端出备好的水果,递给李凤姣。

“大夫说我肚子里是个闺女,这不怕她遗传我的眼光,便让她在肚子里时,多看看你夫君,日后也不会如我一般,捡了块鸡肋。”李凤姣拿着苹果咬了一口,极为愉悦的说道。

龚青岚沉吟了片刻,忽而问道:“你休夫的休书贴了么?”

李凤姣一愣,摇头道:“哪里有时间做?”

“那先缓缓,待我有孕时,你再贴。”龚青岚目光真挚,极为诚恳。

李凤姣疑惑不解的问道:“为何?叫你闺女识人心么?”

“嗯,让他日后选妻子,要慎重!”

马车内霎时,响起李凤姣的怒骂声。陈萧听着车内的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李凤姣有个闪失。

成翔眸光微闪,目光从马车,落在陈萧的身上,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令夫人与齐少夫人很熟?”

陈萧颔首:“嗯。”

成翔垂目凝思,便转身去了十八坊的一条小巷,潮湿阴暗,散发着腐臭的霉味,转进了一道内门。

门内却是别有洞天,假山流水,柳阴竹林,亭台楼阁。步步是景,处处皆画。与外边的衰败,便是两个天地。

走过抄手游廊,进了后院。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躺在贵妃榻上,沐浴在日光下。

“今日我碰见了她,似乎与陈员外的妻子李凤姣很熟识。”成翔坐在石凳上,顾自斟茶自饮。

榻上的人动了动,一言不发。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成翔眸子里闪过暗芒,转动着茶杯,看着茶水在里面形成一道漩涡,不经意的说道:“陈萧的妻子怀有三月身孕,听说他们得子不易。”

这时,榻上的人,终于坐起了身。一张偌大的头巾,包裹了面部与头发,只露出一双眼睛。里面闪烁着幽蓝的光,似淬了毒一般。

“这件事交给我,你莫要插手!”女子嗓音低沉的说道,暗含着警告。

——

时间飞逝,转眼便是几日过去了。

龚远山每日都到齐府大门守着,他已经被龚青岚赶出了府,府中的值钱的物件儿,都不许他带几样。

季姨娘怀有身子,又住不惯破庙,便将首饰和仅有的几个物件儿典当,租住在客栈。嘴又因这些年奢华的日子,养得刁了,要吃好的。银子便如流水般花了出去,身上仅剩看几个铜板。

今儿晨,便被客栈掌柜赶了出来。他没法子,只得将季姨娘安置在破庙。想破头,都没能想出见秦姚一面的由头。

龚远山想要贿赂奴仆,放他进去,可是人家看不上眼这几个铜子。

落魄的坐在石阶上,等着府里人出来。

而龚青岚听到红玉说龚远山穷困潦倒的日子,不过抿唇一笑。这还算是便宜了他们!

“守着夫人,莫要让她单独出府。”龚青岚不得不慎重,谁知龚远山逼疯了,会不会做出对秦姚不利的事儿。

“是。”红玉应声,想到什么似的,说道:“主子,那副画像是宝儿偷拿给季姨娘的么?”

龚青岚摇头:“不是。”画像她早已拿去给了秦姚。

红玉松了口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宝儿这丫头极为激灵,又得大少奶奶欢喜,若是再发生红鸢这样的事儿,大少奶奶定是会难受。

这时,李凤姣身边的丫鬟,平儿过来说道:“大少奶奶,我们夫人精神不大好,叫你过去陪她解解闷。”

龚青岚也察觉到李凤姣不对劲,原以为她是从京都赶来,劳累了。却是一日比一日辛苦憔悴。

看着她面色有些微泛黄,恹恹的躺在床上,就着床边的绣墩坐下:“可要见陈萧?”

李凤姣有气无力的瞪了龚青岚一眼道:“我昨日开始,肚子便隐隐有着坠痛。是不是我赶马车去京都,动了胎气?”说到这,语气里有着一丝颤抖。

“如今知道怕了?”龚青岚目光四顾,打量着室内可有古怪的东西。

“大少奶奶,我原以为屋子里有脏东西,搜找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平儿这是插话道。

龚青岚颔首,收回视线,扫过床头不远处布景的金弹子,原本没有察觉不对,可忽而想起这是齐景枫从西域带来的。李凤姣那日回来,看着喜欢,便捧到了她的屋子里。那时她说:哟,这果实儿鲜艳,看着人就舒心有食欲。

这会子,果实却是焉巴巴的,许多都掉落在陶瓷盆里,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起身蹲到地上,拨弄着落下的果实,发现泥土有翻过的痕迹。当初齐景枫带回来,泥土表皮覆盖了一层青苔。

拿着一支竹筷,翻着土,接近一半的时候,看到里面的东西,脸色大变。

麝香!

是谁要害李凤姣肚子里的孩子?

龚青岚心神一动,隐约想到了什么,抿紧了唇瓣,这分明是有人挑拨她与李凤姣和陈萧的关系。这一招果然够狠,陈萧盼了三年的孩子,倘若没了,断然是会迁怒齐府。

“啊——岚儿,我肚子痛。”李凤姣痛苦的呻吟,双手捧着肚子,倒在了床上。

龚青岚慌忙起身过去,还没有靠近,便被从外冲进来的陈萧推开,小心翼翼的抱着李凤姣:“凤儿,你怎么了?快!快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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