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顾恺之被张彤云遣人接走,说要和师傅吃顿年夜饭,韩暮理解张彤云的心思,将两包特为张彤云设计的新衣随车带去。
谢安亦要打道回府,本来要是平时他自然要留下来吃了晚宴再走,但今日是大年三十,他不回去,谢府可就乱了套了,所以韩暮也没有强留。
谢安怀抱一盒韩暮赠送的簇新的麻将牌,谢道韫和韩暮将他送到门口,伺候他上了马车,马车刚欲驶出,忽然又停了下来;谢安招手叫谢道韫上车叙话,谢道韫瞟了韩暮一眼,便跨入车厢。
韩暮远远的走到门边,遥看着滔滔流过的淮水,大年三十了,连青楼花船也放假休息,所以河面上显得冷冷清清。
“韫儿,你和三叔快几个月没见了吧?”谢安手扶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
“从上次韩暮揭穿卢竦骗术之后,有快四个月了吧。”谢道韫轻轻的道,看着谢安两鬓渐白的头发,她有些内疚。
“过了年,你便二十一岁了,普通人家的女子,在你这个岁数早已结婚生子了。”
“……”
“韫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说说家常话而已,在咱们谢家,我除了你,又能和谁说上几句呢?”
“三叔,道蕴让您失望了,道蕴太任性了,但是我实在是无法自拔。”谢道韫在谢安面前从不矫情,两个人都属于顶尖的智慧之人,藏着掖着是极其不明智的。
“哈哈,韫儿你若存有这种想法,必然会心气不顺,会有后悔的一天;我若是你,就不顾一切,抛弃所有的杂念。”谢安呵呵笑道。
谢道韫本以为谢安会对这件事有其他的看法,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的怔怔的看着谢安。
谢安伸手过去,在谢道韫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道:“我不是在说反话,韩暮此子是个何种人物,你从他的行事风格上应该能看出来,此人胆略,学识,机变,人品样样高出我大晋人士数筹,此人表面嘻嘻哈哈,但遇事不慌,总能出人意表解决棘手的事端;更为难得的是韩暮胸襟广阔,善于结交各种人士,这样的人若行善则惠及天下,若是为恶的话,则会殃及万民;故而,要保证此人在正途上一路前行,必然是天下之大幸。”
谢道韫有些迷糊,不太明白谢安的意思:“三叔的意思是要我时时督导他,不可走上歧途?”
“不是督导,是扶持,是辅佐;韫儿大才,自小我便知道你有超卓的智慧和正义感,你必须要将这个责任担下来,看的出韩暮对你是倾心相爱,你对他也是如此,那么吾儿便更需要努力保证韩暮的行事正确,你可明白了么?”谢安谆谆教导。
谢道韫静静思索,虽然在他看来,韩暮行事并无不当之处,即便是有,也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为何谢安语中似有隐忧?谢安是谢道韫最为崇敬和爱戴的长辈,若说他通过自己来掌控韩暮,此事确实说不通,但他言语郑重,显然是考虑再三,才有这番话,不像是杞人忧天之举。
谢道韫不再多想,点头答应;谢安笑道:“韫儿也莫要计较这名分之事,此事对韩暮来说轻而易举,何况那王子敬的女儿,和张大人的妹妹都在其中,韩暮他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你们几人当做妾室,难道他不想活了么?”
谢安大笑声中,马车去远;谢道韫站在韩宅门口遥遥相望。
韩暮从门后走出,望着谢道韫若有所思的动人容颜,风华绝代的娇弱身姿不觉心生自惭形秽之感;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小小教书匠,硬是撕破时空来到这大晋,将历史的车轮拉偏了方向,连着大晋第一才女都落入自己怀中,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一只温热的小手握住韩暮的手,韩暮一惊之下从烦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谢道韫如花的面孔就在面前,眼神怜爱万分的看着自己;
韩暮心头一热,甩甩头,挥掉恼人的思绪,反握谢道韫的小手,进宅而去。
韩府的年夜饭在一片喜庆的爆竹声开始了,韩府上下近两百口人,二十多桌的酒宴在几个大厅中团团排开。
《安石厅》中摆放六桌酒席,落座的全部是韩家飞虎队员,《子敬厅》摆放了四桌,《诚美厅》中摆了四桌,安置的是众多的奴婢杂役,剩下来的三十多人,有的当值,有的要伺候酒饭菜食,被放在第二轮。
王献之、柳明诚、韩暮和诸女及袁岗、俊杰等人单独在《韫阁》开了一大桌;韩暮一声令下,韩府所有亭阁小楼以及门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被点了起来,顿时韩府上下一片喜庆。
一声整天的爆竹响彻云霄,宣告晚宴正式开始,仆役和侍女们川流不息,将美酒佳肴各式美点流水般的送上酒席。
韩暮传下话去,除了晚上当值守卫的人之外,其他人不醉不归,顿时一片欢腾之声。
韩府今晚的酒宴颇费了谢道韫一番心思,她是富可敌国的谢府出身,吃过的珍贵菜肴何止千万种,今晚她精选了三十道菜肴,都是平日里宴会上的珍馐美食,下边的仆役们别说吃过,恐怕连见也没见过。
吃完后还有十余种果品小点留给大家品茶守夜,可谓想的周到之极。
仆役婢女们平日里伙食并不差,但此刻这些见都没见过的佳肴一上桌,顿时满嘴淌水;又听厨房的孙大娘说这是韫夫人亲自定下的菜单,专门给诸位打牙祭的,顿时感激不已;这位韫夫人平时一向就给他们的印象颇佳,又是个体恤下人的主,众仆役自然是感恩戴德。
韩暮这边的酒席上也正式开动了,韩暮作为主人自然要先说两句,美酒斟满之后韩暮端起酒杯道:“诸位家人,今日是大年三十,刚才我看着济济一堂的韩家上下两百余人,心中颇有感慨,这一桌都是韩暮最亲近的人,我也就不必忌讳什么,有几句话想和大家说说,算是和大家交交心。”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都侧耳细听,韩暮环顾全桌,表情平静的续道:“去年我过年的时候是在吴兴韩家老宅,那时候老爷子和老夫人还有我的四个丫头都在,袁大哥和小杰也在;今年,韩家的年夜饭上人数不比去年少,但是有几个人已经永远见不到了;还有我和大哥的老母虽然人尚在,但已经不堪舟车劳顿,无法相会。”
“同时在端午前后,韩家老宅又遭突袭,蔡老爷子、韩四以及家中仆役数十人惨遭毒手,一年之内,我韩暮失去了三十多位亲人和好友。”
众人虽听他言语平静,但一想他一年来的遭遇,都心有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