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内侍转头看了一眼正不知想着什么的司马昱,又看了一眼郗超,只得拿起奏表展开,念道:
“臣淮南郡胡伟奏曰:今岁咸安初立,国隆升平,百姓安居,社稷无虞;此乃陛下圣德有容,神武宽怀之功,吾皇德被天下,臣子戮力向,国之幸也!”
“逢新春万临,百鸟南来,万物沐浴国光之时,欣闻朝廷砥柱大司马桓公花甲之庆,国有良器,实乃吾皇及万民之幸也-
“桓公系出名门,少时即威名远播,十八入仕,力扶数代帝皇,平蜀汉,伐秦、伐姚襄、伐燕,三次北进,战果斐然;又清奸佞,肃君侧,身怀有过之心,却无无妄之求,可谓功勋卓着,高风亮节。”
“然臣以为,国之重器不在其他,而在于良将重臣戮力一心,今桓公花甲大寿,吾皇当大加褒奖,以此示之天下,为天下怀报国尽忠之志之良将忠诚树立典范。”
“臣知陛下必有封赏,然臣以为封赏之事非同小可,若操之失当,反适得其反;以桓公之功,臣斗胆进言可赐之九锡之礼;此礼古来有之,可行之以示陛下宽宏倚重之心,如此可安良将忠诚之意,下可慰万民百姓之志。”
“臣斗胆进言,吾皇仁德慧智,当明了臣子一片拳拳报国之心,尚祈圣思!臣胡伟山呼万岁,叩首再拜。”
内侍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殿内众人除了桓温一派之外,个个被雷的外焦里嫩,惊愕不已。
谁都知道,九锡之礼实际就是将桓温捧了摄政代国的地位,昔日王莽和曹孟德受九锡之礼后不久便篡位以代,所以九锡之礼实际在人们的心目中已成贬义,成为篡位的另一称谓。
内侍念罢奏表,郗超便大声道:“臣郗超以为,胡郡守此表情真意切,奏请得体,深符百官及万民心意,臣附议!请皇恩准!”
他话音刚落,百官中站出来三四十名大臣,均纷纷大声道:“臣附议!”
“臣等附议!”
“臣也附议!”
谢安和王坦之对视一眼,心里都为之一惊,若想驳回这个提议,恐怕要比他们更多的人反对才行,但自己在措手不及之下,即便此时出言反对,附和的人数也绝对不占优势;原本在派系斗争中谢安和王坦之这方面便处于劣势,大多数官员都是中间派、观望派,在没有事前串联的情况下想让他们站在自己这边,简直便是痴心妄想。
毫无疑问,郗超等人做了精心的安排,谢安等人的反对亦肯定在他们的意料之内,谢安等人此刻出言反对,便一步一步进入他们设计的步骤之中;谢安决定打乱他们的步骤。
谢安和王坦之毫无反应,并未像想象中的马便出言反对,如此一来皮球便踢到了司马昱身,司马昱原本就是个懦弱之人,昨夜郗超递奏表之时他还幻想着今日朝堂能否驳回此议,但此刻的情形让他大失所望,他呆呆的看着殿下数十名附议的官员,半天没说出话来。
“请陛下早作圣裁!”郗超步步紧逼,今日之事必须达成。
“请陛下圣裁!”众人齐声高呼。
司马昱将目光移到谢安和王坦之这边,想从谢安等人的脸寻求暗示;谢安下定决心,前几步高声道:“陛下,臣以为……”
司马昱心中一喜,谢安终于要反击了,但是他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臣以为,胡大人所议甚为妥当,请陛下恩准!”
司马昱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吃惊的看着谢安,谢安朗声道:“臣谢安附议!”
这一次司马昱听得明明白白,他彻底的失望了。
郗超王珣等人原本准备了一系列的对策,准备谢安、王坦之反对时见招拆招,却没想到谢安居然附议了,这一下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瞎子进村摸不着门;几人交换了下眼神,决定瞎子放羊随他去,自己这边只管把这件事办成就好。
司马昱万般无奈,做最后的努力道:“众卿可有异议?”
朝堂毫无意外的无声无息,原本打算反对的少数几名大臣见谢安也附议,只能暗自叹息了,谁都不是傻子,在这个时候强自出头反成众矢之的,里外不是人;非但不能起到效果,大司马荣赐九锡之后也一定会拿他们先开刀。
司马昱心碎成片片瓦砾,梗的自己说不出的难受,大晋江山终于在他的手里要断送了,他垂首静默半晌,低低的道:“朕准了!”
众官见皇这幅摸样,心中恻然;郗超等人喜形于色,高呼万岁圣明跪倒行礼,起身后郗超道:“请皇下诏,此事既定,我等也好安安心心的回家享受年假了。”
司马昱无奈正欲开口下旨,谢安忽然哈哈一笑道:“郗大人,此事何须如此着急,据我所知桓公生辰乃是明年五月中,此时距即日尚早,赐九锡乃是最为隆重之礼,岂能如此仓促?仓促行事反为不敬,朝廷既已决定将九锡赐予桓公,我们还是按照步骤一步步来。”
郗超心想:“皇在百官面前都已答应,你谢安也在百官面前附议,还怕你们反悔不成?再说这九锡之礼是以桓公生辰贺礼为由,生辰尚有五个月,这时候便要皇下旨确实心急了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件事基本已经定下来了,且由谢安去按部就班的安排,这样也好让他们心里平衡一些。”
当下笑道:“谢公说的是,谢公乃吏部主事,此事还需谢公多多劳神。”
谢安笑道:“分内之事,何谈劳神?此事需我吏部出《求九锡》一文,皇再下旨昭告,待得桓公生辰前夕便可授之,此乃古礼,一步步的来。”
郗超哈哈大笑,带着调侃意味的道:“我猜这文章必是由你手下才子袁宏执笔喽?”
谢安笑道:“非他莫属。”
两人言笑晏晏,司马昱和一班正直的大臣们看的气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众人都道谢安畏惧权势,已经打算彻底倒向桓温一方,只有少数几名头脑清楚的大臣隐隐觉得谢安是在使缓兵之计,但即便如此,五个月的时间稍纵即逝,这五个月中又能有多大的转折呢?
早朝散去,郗超王珣等人喜气洋洋的离去,第一时间快马奔赴广陵报喜,又在城中青溪河畔的《近月楼》大开庆祝宴席,往来奔波的边城桓大司马手下的将领们和朝中桓温一派的官员们开怀畅饮,当真是白日放歌须纵酒,九锡到手万事兴。
于此相对应的是谢安那依旧宽大舒适的房内,气氛压抑的可怕之极;王坦之和张玄鼓着嘴巴一言不发的气呼呼坐在那里;谢安倒是闲逸,他正拿着一把小剪刀修饰着墙角一盆盘旋苍劲的黄梅。
看他闲适自若的样子,王坦之气不打一出来,忽然前一把抢过谢安手中的剪刀,远远的丢到院子里的草丛中,气呼呼的道:“我王坦之真是看错了你,没想到你也跟着瞎搀和,桓温得了九锡,我们还有好日子过么?你以为现在表示修好之意他便能放过你么?”
谢安拍拍手的污物,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的看着王坦之,王坦之气道:“你倒是说话啊,以前我见了你这样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总是钦佩,但今日我见了怎地如此嫌恶呢?”
谢安没有理他,缓步来到同样鼓着嘴巴坐在那里的张玄面前道:“张大人,你也和王大人一样对本人的行为颇为不齿。”
张玄梗着脖子道:“我可没说。”
谢安哈哈大笑道:“说就是不说,不说就等于说了,你们两个真是,哎,怎么就永远和本人没有默契呢?”
王坦之、张玄再笨,这回也能听出他话里有话,王坦之揪着谢安的袖子道:“谢公,别打哑谜了,我都快急死了,快跟我分析分析。”
谢安端坐案几之后,直盯着两人焦急的面孔道:“今日朝堂之,我等若奋起反对,胜算几何?”
两人想了想,均无声的摇了摇头;谢安道:“既然两位大人都觉得没有胜算,我们在强自出头岂不是自找麻烦。”
王坦之道:“那也不用表附议呀,我不开口便是表示有所保留,但附议则是赞同,难道谢公你赞同么?”
谢安正色道:“桓温的野心已经膨胀到这么大的地步了,我等和他争斗了这么多年,我赞同他岂不是自掘坟墓?既然反对无效,何妨顺水推舟,附议了便是,也落得个爽快。”
王坦之和张玄眨巴着眼,到现在他们也没搞明白,谢安的真正用意在哪里。
谢安叹了口气道:“据我看来,桓温如此着急,甘冒众怒要行九锡之礼,肯定是我北府军建军的消息已经为他所知,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此人权力**极强,废黜先帝之时他自觉力量还能压倒我等,所以考虑颇多,怕拿到手的是个烂摊子,所以才和我等达成妥协;这一次北府军建立,已经直接对他造成威胁,假以时日我北府军壮大强悍之时,他便会沦为我等股掌之,这事他能甘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