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万五千北府前锋军在刘牢之和高衡的指挥下和桓冲军的四万士兵撞到了一起,在宽四里多纵深接近六里的地段里聚集了八万多名士兵,场面血腥之极。
两军横截面有数千对士兵捉对厮杀,前边的倒下,后面的士兵嗷嗷叫着举着刀剑补,中间地段很快便堆积起一层厚厚的尸体;所有的人对这样的情景已经漠视,他们的眼里只是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眼睛里只有对手没有其他。
士兵们想的极其简单,无非是将手中的兵刃送进对手的身体里,拔出来然后在找下一个对手将之砍倒,没有人考虑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人考虑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要说桓冲的军队到底是正规大晋士兵,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身强力壮;这几年大晋国库还算宽裕,桓温对军队的支出也不算少,所以桓冲军比北府军这些大部分是穷苦百姓出身的士兵们要壮实的多,一对一的肉搏来不得半点花哨,力气大的武技高的就是能击败那些瘦弱矮小的士兵。
但是北府军似乎更有头脑一点,往往可以看到数名北府军围攻一个敌军的景象,而且就算是一对一的肉搏,身边也总有拿着盾牌的士兵彼此照应;照理来说盾牌这种榔槺之极的东西在肉搏战中基本被舍弃,除非是专业的剑盾兵和枪盾兵,他们拿的也不过是小圆盾而已,而北府军拿的却是大盾,每三名士兵中总有一个力气稍大的家伙拿着盾牌在那里挡来档去,明明一刀便能砍死对方的时候,总有一个身影跳出来档那么一下,让那名必死的士兵死里逃生,当真烦不胜烦。
这便是韩暮提出的兵种协同,这不是大局的马、步、弓兵种协同,而是微观的枪兵、剑兵、大盾兵之间的小范围协同作战,没三到四名组成一个战斗小队,对抗敌方的三到四名同一兵种时,会在这个小型的战团内产生意想不到的互补效果。
这一点在数万人的大肉搏中从外观看不出什么区别,但是战场的结局便是依靠这些小范围的优势而得到改变,原本一对一完胜的桓冲兵此刻居然伤亡比北府军大了三成,每个协同作战的士兵小队他们总是能用两人的死伤换到对方三人的死伤,这样累积起来,不一会便能看出来优劣了。
原本桓冲在正面的士兵只有四万人,若不是开始时被北府军用雷霆车和伪装箭兵吃掉一万,那么正面还是优势兵力,但是现在正面成了四万对四万五,反成劣势兵力。
光是劣势兵力也就算了,凭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和武技,多出来这么点兵倒也左右不了大局,但是偏偏就是这四万看去高大雄壮的兵士死的比对方多,双方的兵力都在锐减,北府军就在这宽达四里的大型绞肉机里已经被绞死了七八千人,而桓冲兵竟然死了一万两千多人。
这可不是简单的加减题,每死一名士兵,桓冲军的战力便是几何倍数的下跌,简单的来说,你有五万兵,我有五万兵,我死八千你死一万,那么在优势兵力之下,下一次就可能是我死七千你死一万,在下一次就会是我死五千你死一万,这种兵力优势的积累是一种不能简单的按照比例来计算出来的东西。
桓冲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大声传令:“命后军全体移向左翼,左翼一万兵向我靠拢支援。”
后军只有五千,左翼有一万,这么一来整个圆形阵型便自己土崩瓦解,后军调往左翼,那么后面的圆环就好像一块大饼被咬了一口,空了下去。
桓冲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冒险,敌军骑兵若绕后轰击的话,直接便能突破到自己的后方,被骑兵捅了菊花,那将会是大败之局;但是他只能赌一赌,不在正面顶住北府军这波进攻还是个崩盘之局,所以,他愿意赌敌军只会从侧翼进攻。
正面补充一万士兵之后,局面渐渐得到了好转,北府军虽然依旧在前进,但是双方的伤亡已经所差无几,而且好消息是,敌军并未从后面突袭,而是老老实实的从两翼发起了突袭。
谢玄的一万骑兵在得到进攻的信号之后,如潮水般的冲向桓冲军右翼,桓冲军右翼八千骑兵和七千步兵奋起反击,骑兵和骑兵对冲的场面更为血腥,步兵肉搏有可能还有幸存者,但是骑兵撞到一起告诉的撞击力就可以让两人两马直接撞飞,身的骨头都会被撞的片片破碎,想受伤都是一种奢求,只有一个字:“死!”
当双方骑兵的冲锋之势变成了捉对胶着在一起厮杀的时候,开桓冲军的骑兵们忽然发现还不如骑着马撞他们,因为这帮子骑兵都在盔甲外边套了一层小竹块制成的盔甲,双方同时刺进对方的身体内,总是自己人倒下,对方死的人很少,大多是都是拔出刺在身的兵刃一扔便冲向下一个对手,这叫桓冲军的骑兵们几乎要崩溃。
“你们这是什么功夫?刀枪不入么?”一名骑兵终于忍不住问道。
“天佑我北府军,天佑我韩大帅,你们和我们打这是在做逆天之事。”对面那名骑兵裂开嘴巴露出雪白的牙齿大声道。
“什么?”这名桓冲的士兵迷茫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的心口刺入了一根长矛,而自己奋力刺中的对手只是拔出枪头,将身的伤口简单的撒了点药粉便策马冲了过去。
“天佑么?”将死的士兵带着呆滞的眼神仰天摔倒,炎热的阳光刺得他眼睛里几乎要烧起来,天佑之人,还有的打么。
右翼濒临崩溃的时候,左翼的北府军终于动了,这一次出现的是一万步兵,左翼只有五千步兵防御,但是好在敌军也是步兵,这让桓冲稍微好受一些,但是让人诧异的是,左翼崩溃的无比之快。
随着那一万北府军冲前来,前面两三千人顶着大盾冒着箭雨来到阵前十几步外,丢出两三千个冒着烟的皮囊的时候,左翼的士兵便彻底败退了,那些冒着烟的皮囊在人群中溅开燃烧,仿佛在队伍中扔下了数千个大火球。
焦臭的气味弥漫了整个战场,数千人身着火,头发着火,他们放下武器盾牌,满地打滚,想用沙土弄灭身的火苗,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一万士兵蜂拥而,原本结好箭阵准备对这些步兵施以重创,两千残兵此刻自顾不暇留下还在满地打滚的两千多人往北急逃,将桓冲主力的左翼彻底暴露在这一万人面前。
桓冲忙抽调队伍后方的五千骑兵前去阻截,那五千骑兵刚接近到离这一万人数百步远的地方,便看到他们全部将大盾顶起,刚才那五千骑兵被射杀的情景出现在他们脑海中,领军的将军急忙下令掉头,五千骑兵硬生生的刹住前冲之势,该来个大弯往后奔回。
韩暮骑在马哈哈大笑,骑兵被盾兵吓走这还是头一遭。
“他妈的,老子哪来那么多立盾啊,拼死赶工才造了五千只,你当我巢湖城中百姓个个都是神仙么?”
周围士兵一阵哄笑,韩暮朝东面看了看自语道:“也该出动了。”
果然好像他的这句话是个咒语一般,东面的敌阵缺口处烟尘滚滚而起,诸葛侃带着五千骑兵沿着缺口冲了进来,直扑桓冲主力屁股后面,韩暮临时的决定决定了这场大战的结果,到此时,桓冲军三面受敌,前有刘牢之高衡的数万北府军、左翼有韩暮的一万步兵,后面是诸葛侃的五千骑兵,就剩下右翼还在苦苦支撑,不过右翼的八千骑兵和七千步兵已经步步后退白压缩到和桓冲的队伍到了一起。
整只军队被包了饺子,五万多人被压缩在方圆三里的地域内,人挨人马挨马乱作一团。
“将军,突围,不能打了,再打下去全军覆没了。”十几名将军聚集到桓冲的大旗下纷纷道。
“突围?怎么突围?四面都是北府军。”桓冲喃喃道,他知道今日大势已去了,因为有一个原因是他无法说出口的,粮食没了,突围出去被吊着尾巴,没粮的情况下能跑多远?那也是为什么今日突围不了的原因。
“后面敌军最少,看样子只有五六千骑兵,我们还有近一万骑兵,命他们往东突进,我等跟在后面拼死护着您冲出去。”一名将军道。
“那么这些步兵呢?还有四万弟兄怎么办?”桓冲两眼无神的问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将军脱困,何愁异日大司马不能再率数十万大军前来踏平北府军。”
“谈何容易啊,你们去,就按照你们说的,你们自去突围。”
“那将军您呢?”
“大司马将九万大军托付我手,我怎能只身逃出?我无颜再见大司马,我将和韩暮狗贼决一死战。”
众将大翻白眼,心道:“你主将不突围,我等突出去还不是落个临阵脱逃军法从事,这不是在害人么?”
众人还待再劝,桓冲举手示意他们不准再说,策马下了帅旗所在的土坡往阵前驰去,并命亲兵传令鸣金。
北府军颇有风度,见敌军钲声四起,遂停止攻击,只是团团围住看他们玩些什么花样。
“韩暮何在?我想和他说几句话。”桓冲立于阵前大声喝道。
“我们大帅在你军左翼,若是有话说便去南边找他。”刘牢之道
“不用找了……韩暮在此……”一个高亢清亮的声音在战场回荡,一人一骑腾云驾雾般的从南面疾驰而来,马一人身穿蓝色盔甲,头束金冠,身披红色披风,宛如一团火焰瞬间来到阵前。
“桓冲将军,久违了,北府军镇军大将军韩暮在此有礼了。”韩暮一抱拳向桓冲致意。
“韩将军有礼,你还自称是镇军大将军么?你的军职已经被皇下旨免除了。”桓冲淡淡的道。
“哦?真的么?为何皇没有下旨给本帅?我三月间去京城曾入宫觐见皇,当着他的面他也没有跟我提及此事啊。”韩暮故作惊讶。
“韩将军一表人才,人中之杰,为何要做我大晋的逆臣呢?今日虽你北府军大占优势,但是大晋各府各州兵马不下五十万,今日之胜必导致他日之败,将军请三思而行,若将军能够重新考虑,我必请大司马为将军设高位以待,将军意下如何?”桓冲态度诚恳,说到韩暮为逆臣之时,似是极为惋惜唏嘘的样子。
“哈哈哈!”韩暮发出爆豆一般的大笑,斜着眼睛看着桓冲道:“桓将军这是在劝降我韩暮么?你说的话是我韩暮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大的笑话,真佩服你到了此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们桓家本来我对阁下还稍有好感,但是今日之后,桓家再无我钦佩之人。”
桓冲急道:“韩将军,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么?你虽占据巢湖城,但是这方寸之地何来与我大晋对抗的资本,对我大晋地广物博,人口巨万,今日虽你能小胜,不出一年我们便可调集数十万大军前来剿灭你,你信么?”
韩暮喝道:“莫再以大晋自居,你桓家自而下已经全部是篡位谋逆的贼子,枉你还以大晋臣民自居;桓温老贼诛杀忠良数十名,连他们的家人数千口也惨遭灭门,这难道也是为大晋江山着想?你们诛杀张玄、囚禁谢安、王坦之等兢兢业业为大晋操劳的忠良之时,为何不想想天下百姓会怎么想?更有甚者,你们将当今皇囚禁在皇宫中,连一日三餐都难以为继,那时你们怎么不自称是大晋的忠心臣子呢?”
“今日我韩暮据守巢湖城建立北府军原本便是为了防北方秦人侵我大晋,却没想前门驱虎,后门进狼,桓温将我北府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便是害怕我坏了他的篡位阴谋,你身为他的弟弟不去规劝与他,反而助纣为虐,所以你死不足惜,今日之战我本不想杀你,因为诸多恶行均是桓温郗超王珣等人策划实施,但是此刻听你言辞,让本帅觉得留着你这助纣为虐之人必然徒留大患;所以断断留你不得。”
桓冲面如死灰,被韩暮一顿数落的汗颜无地,良久方抬头道:“我桓冲数十年来跟随大司马为大晋效力,鞠躬尽瘁从未敢稍加懈怠;即便是今日我也是这么说;我只是想问问韩将军,晋室皇权到了今日的地步是谁之过?大司马虽有图谋之心,但是我深知他是为大晋江山着想,皇室糜烂若此,大晋不久将亡于秦人之手,难道为了保全万千子民,保全大晋社稷,取而代之有错么?难道非要等秦人灭我大晋之后,万千子民沦为阶下之囚猪狗一般任胡人宰杀,便是忠君么?”
韩暮悚然心惊,这番话若是出自自己之口,情有可缘;但是出自桓冲之口不得不叫他佩服了,这是一种多么先进的思想,为了百姓和社稷着想废黜君主,有能力者代之,这恐怕要到千年以后才有人敢说出来;这个桓冲居然能想到这些当真是让韩暮刮目相看。
韩暮轻声道:“桓冲将军,就冲你这一番话,我知道您是真心为了黎民百姓着想,只不过你可曾想过,令兄桓温嗜杀好功,根本就不是个好的人选,再说你的这番话在当今世能说的通么?这完全是逆臣之言,皇室再烂也是皇室,桓温再有本事也是臣子,他若敢称帝,天下必群起而攻之,你明白么?”
桓冲沉默半晌道:“罢了,人生天地间本就是痛苦之事,我若忠君就有违兄弟之义,若全兄弟之义则有悖皇恩,今日败局已成,我只是不想再造杀孽,这五万条生命不能因我而死,故而我恳请将军留手,罪责我一人担当,饶了这些人。”
韩暮正色道:“韩暮也不是嗜杀之人,若不是你们倒行逆施步步紧逼,何至于今日之惨状,只要他们放下屠刀,我必将给予宽大。”
桓冲惨然一笑道:“多谢了。”言罢抽出腰间长剑,横着架脖子道:“来世不投人,愿为花花草草树树木木。”
说罢挥剑横切,鲜血迸出,顿时尸身摔落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