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混杂,一言难尽,”闫思弦在投影上打开了一张电子表格,“我就直接说结果吧,发现了一个目标。”
闫思弦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冯笑香,“你来?”
冯笑香摆了下手,表示用不惯别人的电脑,接过话头道:“这名单上的109个人,都参加过吴亦彦组织的线下聚会,说白了,就是买过那个899块钱服务的。
其中,108个人都有转账记录。”
有刑警道:“一个线下付的款?”
“是。”
另一名刑警道:“不想暴露身份?”
“有这个嫌疑,而且嫌疑不小。”
不太习惯被人追问,冯笑香整个人都埋在了电脑显示器后,见此,那提出问题的刑警吐了吐舌头,噤声等待着冯笑香的讲述。
“我研究了这个昵称为龙傲天的QQ号,发现它只有吴亦彦一个好友,也只加了吴亦彦的PUA群,看起来,这就是一个专为了进群接触龙傲天而建的QQ好。
可惜,神秘人这次弄巧成拙了。”
“什么意思?”吴端问道。
“他要是搞个正常点的QQ号,混在电子付费的人里,我还真不太好查,可他搞线下付费,实在是……”
“脱颖而出,一枝独秀啊,这家伙。”赖相衡接道。
“是,而且当时这事儿还被吴亦彦点名在群里说出来了,被当成了反面教材。意思大概是连电子支付都不用的土鳖,就别出来泡妹子了……”
“不是……”赖相衡满脸不可的置信,“好歹也是付费用户,而且花了小一千呢,是花钱比较多的那波人了吧,吴亦彦就直接这么嘲讽,不好吧。”
“不是他,他提了一嘴,其他人讨论的。”冯笑香将话题扯回来,继续道:“重点是,参加过吴亦彦的线下局之后,这个QQ号就再没登录过。因为可以在现实监视吴亦彦了。
我就试着查了一下这号码的历史登录设备,以及历史登录的IP地址。
移动设备的IP地址查起来比较麻烦,因为是由就近的基站分配的随机IP地址,偶尔出现信号中断之类的情况,IP地址还有可能发生变更,但好在我发现了一个常用的IP地址。
简单点说吧,就是登陆QQ号所用的手机常连的wifi被我发现了,根据那个IP地址,我找到了一个物理地址。”
“神秘人的住处?”吴端问道,
“是。”闫思弦接过话头,“可惜据派去盯梢的弟兄反馈,人已经走了,空房一间,等会儿散会了我要过去看看具体情况,一块吗?”
吴端连连点头,“嗯嗯,一块。”
闫思弦道:“人虽然还没找着,不过盯梢的兄弟已经开始联络房东,也在走访周围邻居,还调了附近监控,相信永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收获了。”
“监控……监控……”吴端翻了两下笔记本,对图侦组组长道:“监控侦查有发现吗?”
图侦组长从闫思弦那儿接过投影连接线,连上自己的电脑,“有些发现,直接看吧。”
只看了一眼视频缩略图,众人便知道,这是世纪广场内的监控。
“这个人,注意,”图侦组组长以红外线笔指了一下视频内的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黑色呢子风衣的男人,中等个头儿,视频里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无论穿着,还是那股行色匆匆的劲儿,都会让人觉得他只是个在附近工作的白领。
唯一能够引起刑警们注意的,是他的目的地。
六楼,吴亦彦跳楼的那处平台。
“我要往前拖了,注意时间。”图侦组组长道。
他将视频进度条向前拖了20余分钟,继续道;“之前我们做了统计,去露台的客人,平均停留时间不会超过10分钟,因为那两天实在太冷了,而且只有七个冰雕,还都不大,毕竟不是一个专门的冰雕展览……实在没什么能吸引客人长时间停留的东西,拍几张照片而已,10分钟足够了……”
闫思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然后他低头,以拳挡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他没记错得话,某天偶然从办公室窗口向下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个光秃秃的露台了,并随口跟汇报工作的运营部调侃了两句那秃头露台真难看之类,没过几天冰雕就摆出来了,原本冬季不对外开放的露台也开了门。
细算下来,还是他一手给吴亦彦提供的跳楼地点。
当然,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小圈,就被闫思弦摁死打散。
他继续看着投影上的监控录像。
“……首先是时间,目标人物在露台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在其他客人久,然后是他带的东西……注意看,就是这儿……”
目标人物从露台回来,这次监控拍到了他的正面。
他低着头,还戴了口罩,丝毫看不到面部特征,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衣服里藏了什么东西。
因为开门时门帘很沉,他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风衣,只能用身子去挤两块门帘中间的一条缝。
风衣前襟被门帘蹭开了些,便能看到,他抱在怀里的似乎是某种金属工具。
图侦组组长地暂停了视频,又用红外线笔指了一下目标人物。
“我们找了几位工人帮着辨认,得出了一个比较一致的结果,这是一种上螺丝的工具,也可以将上紧的螺丝拧下来,而且是专门用来拧建筑外框架玻璃幕墙上螺丝的工具。
简单点说,用以固定玻璃围栏的螺丝之所以松动,很可能就是这家伙带着工具去拧的,正因为他在拧螺丝,所以才在露台上停留了比普通客人更多的时间。
还不止这个……”
图侦组组长又切了另一段视频。
“第二天——也就是吴亦彦跳楼的当天——一大早这人又来了,拎着一个饮料瓶,注意看他手里的饮料瓶,浅黄的液体对不对,跟瓶子也算搭,至少在监控里看,会以为是茶饮料。
上露台之前有一整瓶,出来以后瓶子里的东西少了一截。我们怀疑那是油。”
“能追踪这人的来处和去处吗?”吴端问道。
“追踪了,但每次他出了商场之后,就会消失在监控盲区,他事先做过充足的功课。”
吴端一手揉着自己的眉心,此刻他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不会吧,线索又断?
“那吴亦彦和王博昌家小区的监控呢?”吴端不甘心地追问道:“既然神秘人能把纸条和照片送到他们家门口,监控应该能拍到吧?”
“我们排查了最近一个月出入过这两家楼门的所有人,交叉比对,确实发现了同一个人——看体型,和出现在商场的是同一个人。
但都是同样的问题,人会消失在视频盲区,他好像……该怎么说呢,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能三番五次脱离视频监控的人,他好像对咱们的天网系统特别了解,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相关的从业人员。”
“消失……消失……”闫思弦眯起眼睛,玩味着这个词。
吴端则对图侦组组长道:“还有什么发现,你都说了吧。”
“没了,世纪广场、吴亦彦家、王博昌家小区的监控,我们都过了好几遍,再没发现什么了。”
吴端扫视一圈,问道:“还有什么要沟通汇报的吗?”
“众人摇头。”
吴端布置任务道:“虽然看不到全部面部特征,但还是能勉强看到一点眉眼,图侦,把你们这儿能截取到的所有面部截图发给画像,先出幅画像,有胜于无。”
“得嘞。”
“其他人去做一件事,一点点地抠吴亦彦的生平履历,我要知道他都干过哪些缺德事儿,得罪或者伤害过什么人……神秘人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死后下地狱,这可不是一般的仇人……”
有刑警举手提出质疑:“问他本人更容易吧?”
“可以,”吴端一扬下巴,示意那提出建议的刑警,“你跟小赖一块去审吧,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也不必气馁,估计又是件要命的事儿,没点证据,想让这根老油条自己招,难。”
吴端继续道:“找吴亦彦的仇家,我知道之前大家已经过了一遍筛子,一定有什么被咱们忽略了。再来一遍,我要更细致的信息。”
布置完任务,吴端起身,和闫思弦一起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你慌什么?”闫思弦道。
“快走吧,既然笑笑定位了神秘人的住处,我想赶紧去看看。”
“我的意思是,刚才开会的时候,你慌什么?”
“我没……”
“手脖子上的平安扣,都快被你搓烂了。再次提审吴亦彦这种事儿,我不信你没想到,怎么反倒让别人提醒?”
被闫思弦点出证据,吴端便不再辩解。
他上车,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就是到了布置任务的时候,发现有点尴尬。”
“尴尬?怎么说?”
“乍一看,好像所有工作都取得了进展,可信息汇总下来发现,能够继续推进的线索几乎没有,比如图侦方面,只能继续看监控,重点排查嫌疑人消失路段的监控视频——图侦的工作,说白了就是跟视频死磕。
笑笑那边任务基本完成了。
至于其他人,我是真没想好有什么任务可以布置,只能让他们再去筛吴亦彦的人际关系。
你说得对,那会儿我是慌了。每次遇到这种不知道布置什么任务的时候,就慌得一匹。”
“没想到,吴队还有管理上搞不定的时候。”
吴端瞪了他一眼,“少说风凉话。”
“风凉话不白说,我教你一招怎么样?”
吴端眼睛一亮,“你说。”
“我接管闫氏以后,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大家都太忙了。”
吴端已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却没将心中的问题说出来,他知道闫思弦会解释。
“忙,是因为之前所有人都受我爸领导,而我爸的习惯,是他一开始经商时养成的,那会儿经济不宽裕,捉襟见肘,控制成本是首要人物,最早的一波领导的最求也相对简单粗暴,那就是尽量用最少的人干最多的活儿,说难听点,就是压榨员工。”
“这我知道。”吴端道:“好多公司都有加班文化。”
“差不多就是这意思吧。管理层就是见不得员工闲着,如果哪个员工闲着,那可吃了大亏了,好像付出去的工资没买回来相应的劳动,看在眼里比割肉还疼。
是不是跟你今天的行为有点像?只不过,让你肉疼的是时间和效率,在你看来,如果手下的人闲着,甚至只是没有新的任务,就意味着侦查工作停滞不前。”
“你这么一说,倒真有点像。”吴端道。
此刻的他满脸求知欲,让闫思弦想到了那种下课了还要追着老师提问的三好学生。
闫思弦话锋一转道:“我的心态就不一样,我没经历过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创业阶段,没有凡事都要把成本预算放在第一位的习惯。
接管闫氏以后,我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杜绝加班。仔细想想,有多少加班是做给领导看的,又有多少加班是明明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只是迫于‘大家都没走呢我走了是不是显得不太努力’的职场环境。
我可不想跟一群靠加班取悦领导,净搞些表面文章的人共事,干脆硬性规定,谁加班,谁就去跟直属领导述职,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工作时间完不成任务。
这只是整顿计划的冰山一角,我的目的是让员工闲下来,让管理层学会做减法,不要拿忙碌程度衡量效率。”
“你想让我也做减法,别没事找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