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凉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道,“举弓的高度有点矮了,开弓时肩肘的协调度不够,力量、射程、准度都差太多,教你射箭的人是脑子有坑吧。”
这话说的就太目中无人了。
穆云销收了动作,看着她,顿了一下,把弓朝她一递,“请指教。”
容凉接过来弓,又伸手从他被后的箭篓里抽了根箭。
弓和箭都是很坚硬的木头用特殊方法制作的,硬度虽然比不得战场上使用的玄铁,不过山民打猎还是够的。
搭箭,开弓,瞄准。
容凉松手的那一刹,穆云销听见“嗡!”地一声弦响,利箭离弦,似乎要穿破空间,最后狠狠钉在了白步外树干上的靶心,箭尾震颤不止,嗡鸣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穆云销被震住了。
容凉满意地收了架势,把弓还给了穆云销,伸了个懒腰。
她最开始接触骑射之术是在青州大草原上,蛮族是马背上的民族,可惜她生性懒惰,并不算精通,只够不丢人的水平。
后来到了前镇国公的手底下,那人比蛮族人还要凶残,把她当牲口来训练,每日五更末便要起来,到校场练功,从拳脚到刀枪棍棒骑射之术,力量、速度、耐性等,都要练。
容凉内家功夫一日千里,外家功夫却是多年如一日,在这位老将军手下用血与汗磨炼出来的,还有兵法权谋,用兵之道,也是洛老将军一点点硬刻在她脑子里,背不下就有连射二百支玄铁箭的惩罚等着她。
洛老将军,硬生生把一个削瘦的少年,磨成了北疆统帅百万大军的战神。
穆云销跑到靶前确认,这一看,他刚缓过来的心神又被震惊了一下。
只见那支箭几乎一半都没入了靶子里,重要的是,箭上还有片枯叶,从叶心穿过。
百步穿杨,他只是在母亲那里听说过古时候神射手的故事,今天却亲眼见到了。
穆云销又奔回容凉面前,单膝一跪,“请您收我为徒。”
少年仰着头,黑眸清澈,坚定的光从心底发出,通过眼睛,传达给了容凉。
“收徒就算了吧。”
少年的眼睛暗了暗。
“教你倒是可以。”
少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容凉从他站在山石射出第二支箭的时候,便看出这个少年是个璞玉,当时就产生了指点他的念头。
果然,容凉在姿势和发力方面稍加指点后,他就进步神速。
他没有学过真正的射箭,所会的,也只是山民一代代从打猎中积累出的经验。
容凉仔细地教了他许多,包括气息的调整运转,最后叮嘱他一定要勤加练习。
少年认真点了点头,说了声谢师父。
听见这个称呼容凉愣了下,摆了摆手就走了。
她走回客房,穆雨霁母女两人正在给洛青荼换脚腕上的药,女孩叽叽喳喳地正在和洛青荼说话。
青衣少年坐在椅子上,侧脸线条清晰,嘴角上扬。
叫菜花的小狼崽围着他们打转,看见容凉迅速从开着的窗户窜了出去。
容凉,“……”,她想起了昨晚临时扔进鸡窝里面的兔子。
她走去看了看,野兔已经被蹭了一身鸡毛,还夹杂着鸡屎。
于是这只可怜的兔子在中午就被炖了汤,给洛青荼补身子。
洛青荼午觉睡醒了,觉得屋子里闷,单脚蹦出了门。
就看见容凉蹲在树荫底下,和小女孩一起,拿着她啃下来的兔骨头逗狼崽,时不时还能把女孩逗得“咯咯咯”笑。
洛青荼,“……”
见他出来,容凉道,“猪蹄都肿了,你就先在这里修养几天,我办完了事就回来接你。”
洛青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你这是把我当成了累赘了?”
“猪蹄不想要了?”
“爷不管,爷就算永远做个瘸子也要跟你一起去。”
“不行。”
“凭什么不行,你又没有了内力,遇上了龙滕会的杂碎们怎么办?”
容凉多年来手握说一不二的权柄,忽然被顶撞了,还有点不习惯,“哦?你跟着去就遇不见了吗?”
洛青荼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小爷有内力,可以保护你。”
容凉,“……”。
洛青荼就站在秋日的正午阳光下,皮肤白得仿佛可以反射光线,微风穿林而来,拂动了他的衣襟发稍。
十六岁的少年身子还没完全长开,有着这个年纪特有的线条,单薄中透着力量,骄傲又自信地说,可以保护你,容凉突然就说不出来反驳的话了。
于少年而言,天高地厚和山高水远,都只是写在纸面上的一个词语而已。
最后洛青荼还是和容凉一起上路了。
因为刚好穆云销邻居家的大叔下午要去姑苏城中送兽皮,洛青荼可以顺路搭乘牛车,不会对脚上的伤有什么影响。
穆夫人贴心的包了两份草药交给容凉,叮嘱道,“早晚敷上,之后只需要静养就好了。”
穆夫人担忧地看了眼已经坐到了牛车上的洛青荼,“真的不能留下来养好伤再走吗?”
那个孩子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细皮嫩肉的,脚腕上有伤还要去奔波,让人看着心疼。
“他呀就是不省心,让夫人担心了。”容凉笑道。
辞别了善良淳朴的穆云销一家人,容凉和洛青荼坐着满载着兽皮的牛车,摇摇晃晃地踏了去姑苏城的山路。
午后的阳光明媚耀眼,少年躺在一堆兽皮上面,张开五指挡住阳光,看光线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跳动,“冰溜子,有没有什么遮阳的东西?这都要把小爷晒黑了。”
容凉盘膝坐在他旁边,身上似乎冒着冷气,让刺眼的阳光都退避三舍。
“没有。”
洛青荼盯着容凉的流畅地下颌线道,“这么大的太阳都不能把你烤化了,果然是冰溜子。”
容凉垂眸看他,洛青荼在燥热的天气里冒出了一阵白毛汗,“……你那眼神收一收,小爷胆子小。”
“瞎叫什么?”
“你之前也没说不让叫呀?”
“……”容凉其实觉得叫什么都行,只是……
“要不叫你小凉子?”
“你是真想做个瘸子?”
“那你说,叫你什么。”
“叫师父。”
洛青荼弹坐起来,“什么?!你疯了?”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说的便是师徒情谊的深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一个是将来要承袭公爵的公子,一个是冠宠六宫的帝妃,本来就是没有丝毫交集的人生线,有朝一日回到了盛京,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再没有瓜葛。
可是要加上一个师徒名分,这背后便有了千丝万缕的牵扯。
容凉勾了勾嘴角,“叫来听听。”
“不叫。”洛青荼扭过头。
他知道,论武功,心性,才智等,这个人远在他之上,远得他根本看不透她,完全有资格让他称一声师父,况且她还领着他走进了武道的大门。
可是,他不仅仅是盛京城里一个游手好闲、不问世事的纨绔,他姓洛,身后是镇国公府,自开国传承了八百年的世家,行事之前要先顾及家族,这是自出生便被刻在思想上的东西。
“别人还抢着叫呢。”
哪有别人,就一个穆云销,早上那少年一声师父,竟然让她觉得挺有意思,于是便想来逗逗眼前这只容易炸毛的“奶狗。”
“小爷不跟他们抢。”
“你不用抢。”
“说了不叫。”
“乖。”
“……”
“叫叫叫,我叫行了吧!”小侯爷被逼屈服了,“师父师父师父!您老人家开心了吗。”
洛青荼要疯了,因为他发现这个女人现在看他的眼神,跟昨天看菜花和那只倒霉兔子是一样的。
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一身冰冷的煞气,差点掐死他。
再后来被拐到船上,又一起逃出来,她都冰冷淡漠,最大的表情就是微挑一下眉梢,说的话屈指可数,甚至都不正眼看人,所以他才叫她冰溜子。
为什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容凉达到目的,眼尾带笑,“跟了为师,以后对你好。”
“你杀了我吧。”
洛青荼绝望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