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归见此哈哈大笑,“你这是害怕了要自尽了?”
鲜红的血沿着胳膊,水流一样往下淌,落在地上,“嗒——”溅落。
一只冰蓝色的蝴蝶从血迹上飞出,姿态翩跹,划出一道冰蓝色的弧线,接着第二只,成片的冰蓝色蝴蝶从地上的血迹中飞出。
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看呆了所有人,穹山剑派的人甚至忘记了他们正处于一场战斗中。
蝶舞梦幻,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一个弟子的肩头,从这个人的肩头开始,迅速往下结冰,一眨眼便成了一尊透明的蓝色冰雕。
如此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呆滞了一瞬,接着人群慌乱起来,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逃,蝴蝶便纷纷触碰到了这些人,凡是蝴蝶一碰,便如同遭受诅咒一般,结成一尊冰雕,于是本来包围这容凉和洛青荼的一群人便成了千姿百态的冰雕。
邓子归离得远一些,他爹在见到冰雕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暴喝一声“你们是人是鬼!”,迅速飞身而至,抓起邓子归便急速往后退。
蝴蝶舞姿翩翩,速度却是不慢,眼看便要碰到邓子归,中年人挥袖一道内劲打出去,竟将追至的蝴蝶直接击成冰粉,掀起的一阵劲风,掠过那站了一地冰雕,“叮——”地一声轻香,冰雕寸寸碎裂,化成了冰粉落地。
这样的场景洛青荼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是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被震惊得寂静无声,诡异至极。
那个还想调戏洛青荼的朱小公子见此一阵后怕,还好刚才没跟他们动手,这是什么妖魔鬼怪。
中年人带着邓子归稳稳地落了地,接着便看见那些冰粉落地的地方,缓缓开出一朵朵冰蓝色的花,如梦似幻,他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魔头!老夫今日定要为武林除害,报这三十八个弟子的血海深仇。”
说着,拔出了自己手中的剑,剑气流转,中年人习武多年,内力深厚,剑术也远在那些不入流的弟子之上。
容凉手腕上的伤口停止了流血,容凉握紧了拳头,肌肉紧绷,刚刚想要结痂的伤口又绷开了。
洛青荼看得眼皮一跳,“疯女人!你……”
容凉出其不意地点了他的穴道,洛青荼瞬间哑然,恨不得眼神能当刀子使,把她给千刀万剐了。
几只新飞出来的冰魂蝶绕着他翩翩飞舞,像是容凉留下来保护他的。
洛青荼第一次尝到被点穴的滋味,对身体失去了控制,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皮,什么都做不,只能眼睁睁看着容凉又将霜雪青莲从他手中拿走,缓步朝那个瘦猴儿似的中年人走过去。
容凉再抬眼的时候,黑眸里漆黑一片。
十五岁那年,她死在极北雪域的万里冰原上,是那个叫凤银的少年,以生命为代价,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了冰魂蛊。
她不知道醒来的自己,还能不能算是个人。
她不知道她还在跳动的心脏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伤口会比平常人愈合得快,体温也低得将近尸温,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淌得也很慢。
她的血液里,有着冰魂蝶的“卵”,她能通过内力,将冰魂蝶的寒毒释放出来,这就是她与常人的不同。
可是噬血而生的冰魂蛊,怎么可能只是简单的能转接生命,起死回生?承接生命醒来的人,会被它慢慢影响心神,会变得嗜血,冷漠无情,最终丧失所有神志,成为杀戮的机器。
因为冰魂蛊,容凉在北疆屠一个人屠了蛮族的王族,她被强制送回盛京的时候,浑身是伤,只剩一丝神志,是一个叫“凤银”的名字。
清梵寺的高僧们在禁地里围着她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才让她恢复了神志。
醒来后她开始读佛经,参禅入定,控制自己的心绪,安心定神,直到能够随时入定,心湖无波,才被允许踏出禁地。
北堂清给她开了定神香,随时让她保持平静淡然,喜怒哀乐都被收敛起来。
这个叫洛青荼的少年是个意外,他明亮干净,机敏聪明,暴躁又温柔,娇气又胆小,骄傲又张扬。
他武道天赋极高,本该是父母身边长大的少年将军,亦或是仗剑江湖的少年侠客,偏偏被所谓的“预言”,困于盛京,做一个锦绣丛中的纨绔。
容凉带他走上武道,是觉得这样一个明媚的少年,不该做一个笼中雀,她想给他本该得的一切,顶尖的武功修为,凤鸣枪,还有百万洛家军的虎符,她想看他凤鸣九天,自由无束,即便开国预言是真的,她也愿意将这天下给他,这是她本来就欠他的。
直到刚才,他杀了人,睁开眼睛看她的那一瞬,浅棕色眼瞳里星辰暗淡,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和无助。
容凉的心湖波澜起伏了一下。
不管是蝴蝶破茧,还是凤凰涅盘,少年长成的道路上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若要他凤鸣九天,又该经历什么磨难?
她自己一次次失去,走过尸山血海,最后成了现在这样,悲喜都是奢侈。
那么背负着“预言”的他呢?
容凉第一次见他便觉得他像光一样,什么都不要做,只要笑着,便是明亮耀眼的光,让人心也跟着明亮起来。
所以,便让她替他挡掉所有的血腥与黑暗吧,既然他叫了师父,护他一世喜乐无忧又如何。
洛青荼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一身黑衣的容凉和中年人交战起来。
容凉的剑术变换莫测,身法灵活,可是,她没有内力啊!
洛青荼在心里一遍遍疯狂呐喊让她回来,却死死不能出声,中年人练剑几十年,内力深厚,即便他的剑术不如容凉,也是占足了上风。
容凉吃力地接住第十招,握剑的手已经没有了力气,中年人蕴含了内劲的剑气割碎了她的衣袍,受了点内伤,中年人快如迅雷的一剑刺向她心脏的时候,她提剑格挡的速度因为力气不足慢了一拍,只能身体后仰,那一剑刺穿了容凉的左肩。
洛青荼瞳孔骤缩,目眦欲裂,眼眶红了,那一剑,仿佛刺在他的灵魂上,整个胸口都在疼。
容凉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长剑贯穿肩头的时候她还往前一步,中年人欲拔剑,速度根本不够,容凉近距离挥剑,直接割破了他的喉咙,一剑封喉,鲜血溅了她一脸。
中年人不敢置信瞪大了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爹——”邓子归撕心裂肺地哭喊。
容凉面无表情地拔出自己肩头已经插到剑柄的剑,紧抿的嘴角还是渗出了一丝鲜血。
她是故意露出破绽的,论生死较量之间的心计心态,谁能比得打过几百场战役的大秦宸帝?
容凉的剑道,是在十几年的生死之间磨出来的。
她左手提着还在滴血的剑,一步步走向一旁的邓子归。
邓子归看着她宛如地狱走出来的死神,恐惧地向后爬,颤抖着求饶。
容凉微微垂眸,面无表情的将他爹的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她做完这些,突然喷出一口血。
洛青荼疯狂嘶吼,可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她身子一软,连忙用霜雪青莲撑着,单膝跪倒在地。
洛青荼的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淌,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容凉抹掉嘴上的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朝洛青荼走过来。
她看见洛青荼红红的眼眶和眼泪,“哭什么……”,声音有气无力,抬手解了洛青荼的穴道,就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往后倒去。
洛青荼恢复了身体控制权,连忙接住她,一边掉眼泪一边骂她,“你这个疯女人能不能爱惜一下你自己的生命……你死了小爷怎么办,小爷连回盛京的路都不知道……”。
容凉无力地躺在他怀里,闻言轻轻笑了,这小子好像还是个路痴,她眼里的黑雾缓缓退散,“不是你跑到我身后,要我保护你的么……你还叫了相公……”
“那是闹着玩的……你要真因为我死了,那我立马就跨过这条溪去,去尝试一种新奇的死法!反正咱们俩都相依为命这么久了,黄泉路上我也陪着你。”
“放心,你还能活好久呢,我不会死的,多大的男人了,还掉眼泪呢?”
听见这话,洛青荼扭开头,拿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得干干净净。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终于平息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一声轻笑,那声音很小,却似传透了空间一般,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真真儿是令人感动的感情,让人好生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