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吹开了容凉系在脑后的结,黑布条随风落下,容凉转身目送少年离去,那背影清颀,远去的步伐中带着决绝之意。
关于他的心意,容凉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可是等他见过更大的世界,经历过世态炎凉,在万丈红尘中真切地滚过一遭,便会知道年少时这点情意,不过来日随意一笑的浅薄。
容凉从不相信什么情情爱爱,和现实比起来,海誓山盟也只是过往里的镜花水月。
更何况她本就是苟活人间,耽误人家好好的孩子做什么呢?那少年明媚热烈,需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去相配。
洛青荼头也不回地离开大殿,脚下生风,走的飞快,心中仿佛燃着一道不知名的火焰,灼磨着神经末梢,化为一腔苦涩。
宋泊如给谢岑临喂了灵药,嘱咐滟滟带路,将他们领去往生阁休息,宫门外就剩下雨听澜和宋泊如,还有一个打死不肯走的唐钦。
“小青哥!”唐钦看见洛青荼从宫内走了出来,蹦跳着挥了挥手,可洛青荼却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面无表情,唐钦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怎么了嘛……”
雨听澜摸了摸她的头,“去宫里面看看。”
“好。”唐钦率先往夜笙宫中跑去,雨听澜居高临下睥了宋泊如一眼,无奈只看见了他的脑瓜顶,“这椅子自己会动吗?”
宋泊如毫不客气,笑道,“不会。”
雨听澜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挽了挽袖子,推着宋泊如往宫里面走,还故意压着一个小石子走过,颠簸了他一下。
唐钦跑进大殿中,只看见已经被内劲震出无数残砖碎瓦的大殿中,一道黑衣银发的身影,清冷孤绝,身前身后仿佛是沉积千万年的雪,一眼看不到头的孤寂,唐钦突然就不敢往前走了。
直到容凉自己看了过来,问道,“他人呢?”
唐钦忙道,“你说小青哥吗?他自己走了……”说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发生了什么事呀?”
雨听澜推着宋泊如走了进来,二人打量了一眼殿内的一片狼藉,没有看见叶笙,雨听澜问道,“宫主呢?”
容凉抬脚往边上侧了身,露出了身后已经碎了的金座,“那里。”
雨听澜疑惑地走过去,在金座的碎块中发现了叶笙的尸体,呼吸一滞,这个人,死了?
多年以来,叶笙统治着夜笙宫,也统治着雨听澜,此时发现他死了,宛如解开了身上的枷锁,他拔出了袖底剑,动作优雅地又往叶笙的尸体补了几刀。
宋泊如很懂他此时的心情,无奈地一笑,他对这个结局已经是意料之中,转而看向容凉,“你接下来做什么?”
容凉道,“回盛京,岑临受了重伤,就留在这里交给你照顾了,到时候他去哪里由他自己选择,云销他我会带走,那个叫骨头的孩子是个可塑之才,想来能入得你的眼。”
“夜笙宫二流以上的武者包括音魔师都已经被我收拾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住民和杂鱼就交给你自己收拾了,要是想重新建岛可以联系燕燕帮忙,她最近都会在江南。”容凉细细地交代完。
宋泊如点点头,“好。”
容凉看向唐钦,她的视力已经恢复了一大半,看人也只是稍微模糊,“你想去哪里?”
唐钦垂着头小声道,“我这次溜出来就是要杀了叛徒唐缃,现在人还没见着呢……”
“唐缃?我知道。”雨听澜擦干袖底剑上的血,走过来道,“她一直跟在柳成荫身边替他做事,我带你去找她。”
唐钦偷偷瞄了他一眼,这个人虽然讨厌,但还是个很靠谱的人,当即点了点头,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雨听澜轻嗤一声,“出息。”
……
往生阁,在滟滟的指引下,穆云销将谢岑临放到干净整洁的床榻上,小道士脸色苍白如纸,连额心的彼岸花似乎都褪了点颜色,漆黑的睫毛便格外清晰,根根可数,唇角紧抿,似乎在忍受着几大的痛苦。
穆云销担忧地看着他,滟滟道,“哎呀你别担心了,我家护法虽然不是神农谷出身,但也是研究药理多年,他都说了先休息了,况且这是他姐姐的孩子,他肯定比你还上心的!”
穆云销就像没听见似的。
骨头和菜花老老实实的待在一边,瞎子都能感受到穆云销身上的气压有点低。
容凉推门走了进来,穆云销才动了一下,道了声师父。
容凉捏起谢岑临的脉搏看了看,“他没事,宋泊如会照顾好他的,咱们先走吧。”
穆云销抬头,疑惑地问,“去哪儿?”
“跟我回盛京。”
穆云销看了看谢岑临,起身道,“好。”
既然谢岑临没事,那他也不需要留下来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只是临走的时候,拔走了小道士头上的银簪。
宋泊如和骨头来到渡口送他们,宋泊如对容凉道,“一定要连夜走吗?明日走也可以呀。”
容凉摇了摇头,上了渔船,穆云销和菜花连忙跟上她,小船在夜色中悠悠地离开了青螺岛。
……
翌日黄昏,往生树下,骨头将一束白花放在了巨大的树根下,拜了一拜,“石头哥,我活下来了,还被花护法收为了徒弟,你在那边可以放心了。”
“大魔头死了,岛上的高手们也死的差不多了,音徒们也被放了出来,能回家的回家,不能回家被留在岛上,过正常的生活。”
“花护法,现在已经是岛主了,他说要把岛上变成九州最大的风月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呀,我好像看看那是什么景象……”骨头说这些的时候是笑的,可是说着说着眼中却落下一滴泪。
往生神木雪白的小花随风飘落,落在了小少年的肩上,发上,他抬头想把眼中的泪水憋回去,因为石头哥让他一定要坚强。
抬头看见成群飞舞成一片烟霞的蜉蝣,有传说,往生神木下死掉的人,灵魂都先会变成一只烟霭蜉蝣,七七四十九天后,再魂归长恨天,成为天地间的一抹清风。
骨头仰着头,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却不住的顺着两颊往下淌。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