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荼心中思绪万千,他才来了两天不到黑,就已经初步见到了东大营中的波涛汹涌,而纪启,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那个刘渊达他知道,是刘氏门阀的人,乃是右相养在身边的一个家族旁支子弟,刘子祁要称呼一声堂兄。
刘子祁曾经说过,刘渊达这人十分能隐忍,心思深沉,能伸能屈,办事也是十分可靠,深得右相的信任。
这样的人,也要敬重纪启。
还有恭亲王,恭亲王的封地远在河西,河阳郡主也不是京中长大,能出现在盛京,想来是因为国宴的缘故。
国宴在即,不仅仅是万国来朝,各国使团入京,各地官员和地方权贵也会进京,还有分散各处的诸位藩王。
他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好预感,狼烟即起,天下将倾,似乎已经是避无可避的大势。
……
春晖园中,垂丝海棠开得正艳,树木繁盛,墨绿与深粉色交织成锦,日光穿过浓密的花朵与枝叶,化为了草地上斑驳光影。
林深处传来一阵袅袅琴音,丝绢流水般流过人的心田,仿佛能抚散夏日里的燥气。
慕容焉在侍从的带领下,沿着小路穿过花林,转过一棵合围粗的海棠树,眼前豁然开朗。
清碧的池水上水波粼粼,一对鸳鸯正在戏水,莲叶田田之上,坐落着一座华丽的水榭。
水榭纱帘随着微风摇动,隐约可见其间一个坐着少女曼妙的身影,清扬的琴音从水榭中流淌出来。
侍从恭敬道,“郡主,公主就在那里,恕奴才不能靠近。”
慕容焉点点头,“你回去吧。”
她一个人走上碧竹搭成的九曲桥,为了不打扰少女,她脚步轻微,小心地掀开纱帘,走到少女身后,轻轻地捂住了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少女正沉醉在弹奏乐曲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眼睛,惊呼一声,指尖力量一重,一根琴弦瞬间崩断,琴声戛然而止。
少女很快反应过来,压下心中一丝慌乱,平静地道,“焉儿?”
“对了!”慕容焉高兴地放下手,“卿儿你真聪明!”
慕容卿站了起来,握着慕容焉的手,笑着无奈道,“也就你会这么调皮。”
两个少女年纪相仿,但是性格气质却有很大的不同,慕容焉像是一只活泼的鸟雀,在枝头欢快的蹦跶,而慕容卿却如同一朵深林中静静盛放的百合花,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娴静。
“哎呀,人家好想你啊!”慕容焉抱着慕容卿地胳膊蹭着脑袋。“你呀就天天在这园子里弹琴作画,也不出去玩。”
“想我?”慕容卿葱白的指尖点了点慕容焉的鼻尖,“你最想见的是刘渊达吧,是不是一来盛京就跑去见他了?”
听到这个,慕容焉神色闪过一丝不自在,慕容卿长在皇族中,最会察言观色,敏锐地察觉到她神色中的变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慕容焉褪去刚才欢快的模样,愤愤地道,“今天去东大营,遇见了一个讨厌的家伙竟然欺负我!”
“嗯?”慕容卿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怎么回事儿?细细说与我听听。”
“你知道我喜欢渊达哥哥的,今天我穿了最漂亮的裙子去见他,结果有一个不长眼的贱民把泡菜坛子弄翻了,溅了我一身,我本来是想要好好惩罚一下他的,结果那个讨厌的人突然出现,不让我惩罚他,还说什么我不配惩罚他,还说我嚣张跋扈,恭亲王府教养不好!”
慕容焉一口气说完这些丝毫不喘,又羞又恼。
慕容卿,“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慕容焉想了想,“好像是个千户,个子挺高的,戴着面具,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子……应该挺好看的吧……”
洛青荼只露了下半张脸,但是光看精致的唇线和下颌,就已经是超出常人的惊艳了,更何况是他周身独特的气质。
慕容卿,“……你不是说他讨厌么?”
这个闺蜜的性情慕容卿很了解,嚣张跋扈,蛮不讲理,毫无城府,仗着自己的身份压人非常正常,只是盛京中硬势力的人太多,她被人压了一头也很正常。
“对!虽然他可能长得很好看,但是我还是觉得他讨厌,气死我了!他竟然敢那样说我,我爹都没有说过我!”
慕容卿安抚地摸了摸她的手,“京中不是河西,国宴在即,城中的一切都要严肃和忙碌起来了,金发碧眼的异族人都会来,定然乱糟糟的,你最近就在我这里住下,不要出去玩闹了,万一再遇见坏人可就不好了。”
慕容卿在盛京长大,身为庶出的皇族公主,和无拘无束的郡主不同,她自幼就谨小慎微,生怕一点小事没处理好,就牵连到了自己和母妃的身家性命,因此和处理事情上和慕容焉有很大的不同。
慕容焉皱了皱漂亮的柳叶眉,“你说国宴时渊达哥哥会从东大营中出来么?”
“应该可能吧,他毕竟是世家子,想出来的话请假是可以的。”慕容卿想了想,“到时候万国来朝,盛京外延百里都要用部队镇守,到时候几大军营都会派人去,你的渊达哥哥可能也会去。”
“那渊达哥哥岂不是要去盛京外了?”
“也不一定啊,说不定他就是留在盛京中执行任务了。”慕容卿将慕容焉一缕碎发抚到耳后,“别乱想了,想见总归是能见的,你在我这里住下,若是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到外面转一转。”
慕容焉叹了口气,“行吧,我爹进京前,我就住在你这里了。”
恭亲王和其他几位藩王还在路上,慕容焉因为太想见她在盛京的朋友了,于是提前几日出发,早早就赶来了。
恭亲王和其他几位藩王不同,其他的藩王都是宸帝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恭亲王却是慕容绯的叔父,和先帝慕容及一母同胞,因为年纪太小,又有太皇太后相护,才保住了性命,封了亲王,在慕容绯登基之后,才从京中被迁往河西封地。
慕容焉从小是在京中长大,和世家公子也多为熟识,后来也多次从河西来到盛京看望太皇太后。
慕容卿见慕容焉同意留下来,轻笑道,“求之不得呢,走,我带你去看看竹林里熊猫刚下的崽儿,特别可爱。”
……
中秋祭月,是秦国民间的传统节日,自古便有祭月、赏月、吃月饼、玩花灯、赏桂花、饮桂花酒等民俗。
中秋以月之圆兆人之团圆,寄托了人们思念家乡、亲人之情,祈盼丰收和幸福,丰富了人们的民间生活。
到了如今,盛京城中权贵盛极,中秋各种风俗活动也越加丰富隆重,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而且“弦重鼎沸,近内延居民,深夜逢闻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间里儿童,连宵婚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往年的中秋,洛青荼都会和狐朋狗友们参加京中的各种盛会,比如:烧塔会,听香会,舞火龙,烧斗香,花灯街游,耍禄仔,树中秋,燃灯追月……
其中最出名的要数醉仙楼的花神宴,那里每年贵族云集,摆上最香的佳肴和美酒,丝竹管弦彻夜开,各家美人上台表演,使劲浑身解数,争夺一个“盛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不过今年是在军营中,不能出去,为了防止起火,军营中不让扎灯笼,不过这也难不倒这些军士们的娱乐。
军士们大部分都聚在校场上,点燃了一堆堆的篝火,十几人围坐一圈,烤食野味,痛饮米酒,对唱演唱,行酒令,好不热闹,整个校场上都是男人们欢快的笑闹声。
本来军营中是禁止饮酒的,但是因为今天过节,就可以稍微放纵一下,米酒的醉人度很低,军人们心中都有数。
木希吉也去和他的朋友们玩闹了,营帐中剩洛青荼一个人,校场中一群男人喝地兴致大发,气氛热烈欢快,洛青荼觉得过于吵闹,跟着纪启那几个人小小喝了几杯,就回到了营帐。
他用白日里木希吉找来的竹篾和白纱纸,自己扎了一个简单的灯笼,放入烛心,暖橙色的烛光明亮的点亮了黑夜,温暖的光照进眼瞳中,暖意直接流进了胸腔中。
洛青荼找来纸笔,动作轻柔地在纸面上题了两句诗,然后挂在了营帐门口,便回到营帐中盘膝打坐。
过了一会儿,他察觉到有人靠近这里,速度极快,宛如林中跃动的风,气息幽微,若不是他现在是冥想状态,精神力对世界的感知和平常不一样,根本就察觉不到有高手在靠近。
越来越近,然后,没了?
人到了近处,洛青荼却突然察觉不到她的气息,当即睁开了眼眸,警惕地起身,撩开了帐帘。
明黄亮眼的烛光经过白纱纸的过滤,变成了暖暖的橙色,在黑夜中洒下一片温暖,光芒下,有一道长身玉立的黑色身影,散落腰间的银发随风微晃。
洛青荼眼睛一亮。
慕容绯站在灯笼前,目光落在白纱纸面上,那上面题了两句诗:
此夕纵饮清欢,吸寒辉万丈、快如飞瀑。
倾倒银河斟斗杓,莫问人间荣辱。
笔锋劲厉,清瘦有力,横竖撇捺间藏着锋锐的剑气,一如那清隽俊美的年轻人,如玉的表象下藏着锐骨锋芒。
这是慕容绯第一次看见洛青荼的字,除了惊讶他竟然写得这样一手好字外,更讶于,字里行间的剑气,势若刺破长天,划破云霄,与日月星辰争辉。
“师父。”
慕容绯偏头,见扶门而立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劲厉的黑,白透的肤色被暖橙的光晕染开,对比分明,像是清梵寺禁地中壁画上的修罗像。
“师父怎么来了?”
慕容绯上前两步,来到洛青荼面前,变戏法一般,手中突然多了一簇盛开的桂花。
花朵明黄,开得娇艳。
“云境九州,最团圆夜,是为中秋。”
她与此间一笑,恍如当年一骑千里,追她而来的少年凤银,一簇桂花,一句团圆。
洛青荼嘴角上扬,将慕容绯额前的碎发抚到耳后,“师父知不知道,和家人在一起才叫团圆。”
慕容绯愣了一下,“我没有家人了。”
父母兄长,已经全部长眠于地下,其他的手足长辈,千算万算要置她于死地,亲情于她,是一把盈满算计和利用的刀。
“你有我就够了。”洛青荼俯身,含着笑意和她漆黑的瞳眸对视,“我就是你的家人。”
你在这世间,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我会为你生,为你死,终其一生,都是你的裙下之臣。
“好。”慕容绯挑眉一笑,微微踮起脚尖,将那一簇桂花簪到了洛青荼的发髻上。
衣襟擦过洛青荼的鼻尖,清冷的木香盖过了桂花的沁香,洛青荼的心跳猛地露掉了一拍,脑海中浮现出她玲珑的身段。
“怎么了?”慕容绯站定,疑惑地道。
洛青荼轻咳一声,脸颊上闪过一丝红晕,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睛,“没……事。”
慕容绯抱着胳膊定定地看着他,“……”
洛青荼,“唔……”
慕容绯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慕容绯,“少废话。”
洛青荼,“……”
慕容绯拉着他,穿过重重营帐,来到运河边,河边水柳在月光投下的阴影中缓慢摇曳,千里运河宽阔无垠,远方水面倒映着一轮碧玉盘般的月光,带起粼粼水光。
四下寂静无人,江风清凉,碧空皓月,星子伶仃。
洛青荼好奇道,“我们来运河边做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慕容绯拉着他沿着铺满砂砾的河边走,“找到了。”
河边木桥边,拴着一艘小鱼舟,洛青荼很清楚,这里以前没有小舟的,整个东大营所在的河岸边都有巡查,禁止外人出人。
今晚也是有巡查小队的,不过以慕容绯和洛青荼的武功,控制气息不被人发现还是非常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