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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小僧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曾施主——”
那是在问剑山庄之行前,两人好不容易摆脱那难缠的道经,方才经历一场与海国刺客的生死之战,曾不悔一时也提不起什么好心情。
“嘁,你还会同小爷讨教?多半又是想戏耍小爷吧!”
“非也。实则有时候与曾施主交谈,小僧也受益颇多呢。”那扶桑僧人笑了笑,竖起手掌,“难道曾施主不这么认为么?”
“......”曾不悔嗤笑一声,枕臂望天,“要问快问!歇好了,咱们就上路。早结束,早回去交差!”
“那小僧便却之不恭了。”般若紫阳点头道,“曾施主你说...倘若一人之死,能换得天下太平,世无纷争。那么这个人,便非死不可么?”
曾不悔晓得对方是为那道经小矬子的刺杀而悲慨,于是答道:
“那要看死的是谁了。倘若扶桑死了个你,容那小矬子掌权,要小爷是扶桑百姓,恐怕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哈哈哈!”
般若紫阳淡笑道:“道经虽然脾性不同于常,却还是有治世之才。倘若小僧未曾归乡,兴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哼,你自家的家务事,小爷才懒得理会!”曾不悔耸耸肩,“小爷只是不能让你死了,倘若你死了,天下可没法太平!”
般若紫阳垂眸道:“小僧竟不知...小僧如此重要么?”
曾不悔望着夜空,却正色道:“就像你方才问的,倘若一人之死,能换天下太平,那小爷的答案便是——这个人,非死不可。”
——刺杀无心教主。这场筹谋,事关中州百姓的安宁,自然不得马虎。
放眼整个西州,大宛有勇无谋,苏鲁拜潜居蛰伏,克兹尔塔格贫穷而尚未开智,其他部落小族更如墙头之草,只知趋炎附势,唯有近年凭着经商发家的阔克苏,渐有异军突起之势。而那千泉,亦或被称作无心教主的男人,既掌握着阔克苏的命脉,又坐拥天雪山这被西州人奉为无上圣教的江湖组织。倘若任其整顿西州,扩张无心教势力,日后他便是殿下最大的敌手。
或许于西州而言,如此良帅当是百姓之福。可对于中州人而言,西州二字,生来便该视之如仇敌。两国之战不可避免,那么千泉的存在,正是永昭之祸。
“将天下系于一人之重,那这天下该是何其轻呢......”般若紫阳叹息一声,又问道,“那么倘若有一日他真的死了,天下却仍旧不太平,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曾不悔怔了怔,他从未想过这等问题。于战场杀伐,多得是轻贱人命,生离死别。与他而言,倘若只消杀死一人便能结束两地纷争,简直算得上是天赐的良机了,又何谈那人死后还会不会打仗?
于是他少有地踌躇道:“即便不太平,也总比从前强吧...既然这个人活在世上也会带来纷争,那果真还是死了比较好?”
说罢,他自觉多说多错。顾及对方正为那劳什子争权夺嫡之事伤怀,于是他又补了一句:
“自然,小爷可不是在说你!”
“原来如此,小僧受教了。”般若紫阳点头淡然笑道,“多谢曾施主。”
“......”曾不悔摸了摸鼻子,自然受之有愧。
他不禁心想,这也能让他圆回来,世上没有谁比这和尚更蠢了。
......
回忆戛然而止。
那老僧双目猩红,倘若目光能化作刀锋,想必曾不悔早已被他凌迟千遍万遍。可曾不悔此时心中却畅快莫名,这一路走来,他再没见过什么光景比眼下更为舒畅的了。
哪怕那一直以来他以命作保的蠢和尚此时已然倒在血泊之中,哪怕再过一时片刻,兴许他也会被眼前老僧的怒火撕成碎片。
“你竟敢杀了他?你竟敢杀了他?!你知不知道,我为等这样一个人,等得有多辛苦?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一刻我花了多少心思?这世上再没人比他更合适了,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你可知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将这一切都毁了!!!”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曾不悔站直身子,无所谓地笑道,“对你这种人渣败类,小爷可没什么耐心。小爷平生最烦你们这种满口圣贤大道的臭和尚!少他娘的磨磨唧唧,杀便杀了,你管小爷杀的是谁?气不过,你便来杀了小爷!”
“来啊老东西!要么就杀了小爷,要么你就在这儿等死吧!小爷活不成,你也活不成了!你那劳什子至圣之道,就留着在地狱里去慢慢琢磨吧!”
“你!你......!!!我要杀了你!!!”慧恩暴怒不已,竟至于长躯摇摇,手掌颤颤,只听他恶狠狠改口道,“不!我要折了你的手脚,将你投进药窟,让你也尝尝这噬骨蚀心之痛!”
“砰——”
慧恩一拳挥来,禅门外家功夫,刚猛如虎。曾不悔堪堪躲开。饶是如此,那拳风依旧将他震出几丈之远。
“咳咳...”曾不悔抹去嘴边鲜血,冷笑道,“哼,老东西,这拳头不痛不痒的,如今你亦是强弩之末了吧?拜你那毒草所赐,如今小爷五感有亏,想必你也如是。不过如此也算公允,那便让小爷瞧瞧,究竟是小爷先将你这颗贼秃脑袋打爆,还是你先割断小爷的喉咙!”
“好,好,好!老衲就成全你!”慧恩将那匕首于衣衫一拭,寒光毕露,即便如今独臂,他亦不减狠锐。
曾不悔只见那锋芒倏地一闪,也不知那老僧如何动作,却觉一阵寒意直逼喉头。他忙闪身一躲,却见那刀刃正堪堪擦过脖颈,划开一道浅浅血线。倘若他再迟钝些,此时早已身首异处。于是嘲弄归嘲弄,曾不悔更不敢大意。眼见着那刀锋再至,他顷刻间连连躲闪,一时间只听得破空刀风簌簌之响,曾不悔喘息未定,不由心下沉沉。
这老东西的刀法,当真不容轻视。
不过好在...他的目的已然达成。
曾不悔趁着对方歇缓之隙,借身法之势躲至更远。那慧恩冷笑一声,却当即追上前,扬起锋刃迎头斩来。
“不是要与老衲拼死一战么?如此躲闪,难不成是怕死了?”
这一刀瞬如电芒,刹那间便几近下颌。曾不悔反手一阻,却堪堪格下那夺命刀锋。只是此番却免不了被那刀刃所伤,掌侧登时淌出血来,虽伤可见骨,他却不觉有多痛。
“笑话!小爷会怕你?!小爷只怕你这老贼不敢与小爷拼命!”
曾不悔寒笑一声,迎势扫踢,那慧恩一时避之不及,却被正中膝骨。那慧恩左腿一抖,竟险些栽倒,连忙稳住下盘,不敢大意。
“砰砰砰——”
曾不悔可不愿放过此等良机,又是几记重拳迎头挥去。慧恩举起独臂连连相挡,哪知曾不悔专挑他左边断臂处旋拳而击。他出招虽不及慧恩刚猛,却颇为灵动,如今几击之下,竟将那慧恩打得面皮濡红,头脑昏花,脚下亦是接连后退。
无奈慧恩是何许人也,自有外门功夫护身,只吃上这几拳,于他而言不过尔尔。可惜曾不悔平日有银镖傍身,并不擅近身相斗,此时出招也不过以快拳占了上风。而那慧恩此时亦不觉多么疼痛,只待他稳住身形,手中刀锋却更添凛然。再过数招之间,却是曾不悔身上刀伤更添,反观那慧恩,竟渐起杀戮之势。
曾不悔咬了咬牙,倏然一喝,此时亦是杀红了眼,净往那慧恩下盘攻去。方才见对方站立不稳,料想是伤筋动骨,那么只消再添几击,这老和尚定然连站定都难。慧恩也并非好相与的,眼见着刀锋被对方连连躲过,知晓是自己因着那三途花毒的效力刀法失准,索性便将匕首掷远,凭着独臂铁掌对敌。此时他堪堪躲过曾不悔那接踵而至的几记飞踢,铁掌凭空一抓,当即化掌为爪,如探囊取物,擒龙捉虎,变换几招,竟直冲曾不悔双目袭来。
曾不悔自然不予对方此等夺目之机,侧身一躲,便一把缚住慧恩那铮铮铁臂,反手一扭,本欲将其断折。却觉那慧恩出招之际,这铁臂竟坚如金石,刚劲无比,料想对方是用上那禅门金刚臂之类的独门功夫,于是曾不悔只得借力一招勾拳掏颚,沉喝一声,正冲那慧恩下颌击去。
那慧恩自是扬头一躲,掌下却挥出一招手刀,正冲着那曾不悔劈去。只听“咔嚓”一声,未料曾不悔不躲不闪,手底拳势却忽作变化,慧恩躲闪不及,被一拳正中面门,当即倒飞出几丈之远。这一拳用上十分之力,就连曾不悔那拳头都打得血肉翻飞。
“叮叮当当——”
只是胸前硬吃一记手刀,曾不悔亦觉胸中钝痛不止。这一震之下,他口中不住地吐血,方才被反刺入下腹的银镖竟也被之纷纷震落在地。
“呼...呼...”
曾不悔捂着小腹伤处,只是兀自喘着粗气。
那老僧被他一击倒地,借着石壁之势,才堪堪稳住身形。如今却又见他缓缓撑起身子,睁着那猩红双眼连连咳血。即便两人此时皆是浑身浴血,却各自咬牙支撑,死死盯着对方动作,不敢有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