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完信回去的姜雪信忽然就被拦住。
就，有些突然。
姜雪信定睛一看，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同志，手里还拿着一张录取通知书，说她年纪大吧，身形过于纤细，说她年纪小吧，皮肤皴裂衰老。
要让姜雪信判断，只能说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
没继续往上猜不是不像，是根据录取通知书判断。
有个挺可悲却很真实的现象。
他们老三届大学生，国家规定不限年龄都可以考，可实际考上的，三十五岁以上的男性有，甚至不少。
三十五岁以上的女性，是一个都没有，基本都是二十七八以内的。
周容这样年纪的，都是凤毛麟角。
“同志？”
等不到姜雪信回答，女同志有些着急，又有些尴尬，没忍住又叫了一声。
姜雪信反应过来赶紧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走神了，教务处在知行楼三层，就大门进去直走三百米左右左拐。”
看人家看呆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姜雪信赶紧指明教务处位置。
女同志连道没事，道谢后急匆匆离开。姜雪信想问她名字都没来的及。
看着女同志离开的姜雪信没有回宿舍。
之前军训，她都是跟周容、沈红霞一起吃饭，两个人都吃的比较简朴，为了避免尴尬，除了第一天，姜雪信也就尽量跟她们保持一个水准。
今天难得她自己一个人出来，又是午饭时间。
姜雪信决定自己去食堂吃个好的，起码吃个肉。
所以午饭之后，姜雪信才回到宿舍。
赵家胡同姜雪川来了她才搬出去，一个女同志单独住不安全。
难得的，宿舍所有人都在，并且连一向只专心学习的杨红都没有出去，抱着书站在门口听闲话。
看到姜雪信进来，热情的周容赶紧给姜雪信普及情况。
她们在讨论一个人，韩招娣。
这个名字姜雪信有印象，重男轻女的名字听的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个名字就贴在她们宿舍，沈红霞的上铺。
“她穿的可破了，宋主任说太晚了不能报到，她差点就昏过去，还是旁边同学扶住她。”罗珍讲的绘声绘色，仿佛她就在跟前。
莫名的，姜雪信想到那个跟她问路的女同志。
一定就是她。
“她最后去哪里了？”姜雪信问罗珍。
这还是她教训了罗珍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说话。
罗珍本来想说为什么要告诉姜雪信来着，看着姜雪信的眼神，硬生生的忍住了，不情不愿的答了一句，“应该回老家了吧，宋主任让她明年再考。”
“不行。”
姜雪信听完扭头就往外走。
说她圣母心发作也好，说她不守学校规则也罢，今天这个人，姜雪信想留住。
她太像当年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的自己了。
满心绝望的希望前方有盏灯。
身后杨红跟何春风对视一眼，杨红扔下书，两人小跑着跟上，“姜同志等等我们。”
姜雪信能想到她们也能想到，姜雪信想帮助她们也想帮助。
她们下乡的时候见过，重男轻女家庭女同志辍学回去是什么下场。
三个人都跑了？
最后周容带着沈红霞与罗珍跟上，一个宿舍就要守望相助。
六个人一连串跑，学校里很多人纷纷侧目，姜雪信甚至没时间探究这些目光，她只想找到韩招娣。
一定要找到她。
“姜雪信同志？这是怎么了？”一个男声叫住姜雪信。
姜雪信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熟人，火车上一起到京市的莫科同。
莫科同以为姜雪信发生什么事了，毕竟有火车上相处三十八个小时的情分，看姜雪信站住，赶紧跑过来。
“你路上见过一个看不清年纪、衣着破旧的女同志吗？”姜雪信迫不及待的问。
“没有。”莫科同斩钉截铁的摇摇头。
他刚从实验室出来。
姜雪信听到莫科同说没有，甚至没有时间失望，继续向学校大门口跑去。
“哎，姜同志，你这样找不行。”莫科同拉住姜雪信。
这时，杨红两人已经跟上。
“你们三个人一起的是吧？”莫科同松开手问姜雪信，得到姜雪信点头确认后说，“你们分两拨，一波去前门一波去后门，我去广播室广播一下，到时候我们在……”
“教务处集合，她叫韩招娣，是今年的新生。”姜雪信在莫科同停顿的同时立马补上。
她刚才就是想到曾经无助的自己，一时昏了头。
现在脑子清醒过来，立刻知道，莫科同的方案才有效率。
“我知道了。”莫科同点点头就走。
剩下姜雪信、杨红、何春风三人，三人对视一眼，“我跟春风去后门。”
前门找到的概率高，姜雪信见过韩招娣，她去前门更合适。
三人就此分离，姜雪信继续向前门跑去，边跑边喊韩招娣的名字，总算这次思路顺了，不像刚才，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京大挺大的，大门口挺远的，找不到人的时候又似乎没有那么远。
姜雪信一步不停的跑到大门口，一路上来来往往全是行人，却连一个跟韩招娣相似的身影都没有见过。
“还能去哪找？”
“她还有可能去哪？”
姜雪信强迫自己冷静。
她尽量代入自己思考，一个不知道克服了多少艰苦条件来京市报名的人，忽然发现学校不要自己，她接下来一步会干什么？
会回去？
会哀求招生负责人？
会住一晚再想办法？
或者会……，会想不开？
想到这里，姜雪信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的抬头望向学校门口的楼房。
不可能的，不可能。姜雪信摇摇头，学校附近最高的楼才五层，不能够。
那人能去哪？
没有相处过不知道行事章法，姜雪信毫无思路。
“同志，你在找我吗？”一个女声从姜雪信后面传来，是姜雪信熟悉的声音。
“韩招娣？”姜雪信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着回头。
果然。
是她。
是上午那个衣着破旧的女同志，依然穿着上午穿着的衣裳。
姜雪信把心放回肚子里，她小跑两步站在韩招娣面前，再次问道，“你是韩招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