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说起来还有很久，过去都不知道怎么过去的。
1980年1月30日，农历腊月十四。
姜雪信她们前两天还说着的考试时间，今天已经结束了。
她们学校没有必须留下等成绩的要求，今天开始，大家就可以准备回家过年了。
“我请大家吃个饭吧，我刚数了一下还有不少粮票，就当大家一起庆祝过年。”姜雪信倡议。
这个想法她前两天就有了，这不忙着跑郊区一个生产队队长的关系，要收人家猪肉，忙的没顾上。
一学期相处下来，姜雪信真心觉得这一宿舍姑娘都还不错，没有坏人，值得相交。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这得不少钱。
“好了。”姜雪信拉起离她最近的周容跟韩招娣就走，“今年我都攒到粮票了，明年夏天肯定攒的更多，万一攒到毕业过期岂不亏了。”
周容俩人不妨就被她拉到门口。
杨红爽快，见这样也就拉着何春风跟上，她知道姜雪信不缺这个，“那我今天一定多吃点。”
最后面，沈红霞拉着罗珍跟上。
罗珍有些不愿意去学校食堂吃，但一学期集体生活下来，到底人情世故学了一些，知道这话说出来大家得不高兴，硬是让自己闭了嘴。
七个人点完菜，一起对回家的日程。
周容最先也最远，“我明早十点的火车，车上五十二个小时。”
姜雪信：再也不嫌云市路远了。
罗珍刚才压抑了自己，这会不觉得有什么就不会继续压抑了，“这么远，你一个人啊，路上不安全吧。”
其他几个人，除了周容，脸上难免都添了两分一言难尽。
关心的话这么说的吗？
周容大大咧咧，完全不介意，“不会，好几个老乡同路，有歹人的话他们不安全还差不多。”
姜雪信笑了，说到这个她就万分佩服周容跟周容老乡的交际能力，周容刚来一周就跟同级的老乡联络上了，一个月后，她们那一块，周容就没有不认识的。
属实社交悍匪。
杨红提醒，“不管怎么样，你是女孩子，还是注意安全。”
周容当然知道杨红是为她好，笑着答应，还问沈红霞，“你呢，什么时候的车？”
“明天晚上，我家里近，第二天早上就能到家。”。
食堂是饭好了叫，不会有人送来，沈红霞说完这句话就听到了阿姨叫他们端饭的声音。
周容带头，六个人都过去端饭，只有罗珍依然坚定的坐在原地。
这么多人，少她一个端饭一定不少。
姜雪信也没叫她，七个人吃米饭更合适，也只叫了六个菜，少罗珍一个确实不少。
六人端来菜，周容手脚利落的又跑了一趟，端来七碗米饭，姜雪信看到旁边竟然有卖北冰洋，又给一人买了一瓶。
大家重新落座其乐融融的吃饭。
“哎呀，这可太丰盛了。”周容往自己碗里扒拉了一块大排骨，他们黑省人，就喜欢大口吃肉。
相比周容，杨红跟何春风就吃的秀气许多。
杨红夹了一块豆腐何春风碗里，“雪信呢，你不回去吧？”
“我不。”姜雪信右手被米饭碗烫到了，抬手摸摸耳垂等不烫了才继续开口，“我家里人都在京市，没意外的话我这几年都不会回去。”
“那咱们过年还可以一起玩，招娣也不回去。”杨红开心的笑了。
姜雪信却察觉到不对，“招娣你不回去？”
在姜雪信眼里，韩招娣平时省吃俭用的，就是为了给家里人省点钱寄回去，怎么反而过年了不回去看看家人呢？
韩招娣摇摇头，“我不回去，学校食堂阿姨过年要回家，我过年帮她在学校值班，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有十块钱。”
这，不算苛刻，也实在不算是一个丰厚的收入。
腊月十四放假，正月初八收假，整整二十天又是过年，十块钱在姜雪信看来有些少。
她想问韩招娣是不是因为钱不回家，现在似乎又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过年你不回去？是不是你家里人不给你钱？我给你。”
能这么大大咧咧的说话只有罗珍了，沈红霞坐她旁边，赶紧偷偷拽她一把示意她别乱说话。
罗珍拽回自己的袖子，“你干嘛拽我，我这件衣服第一次上身呢。”
沈红霞尴尬的缩回手，干笑两声，“没事，我就是给你说这个豆腐烧的好吃。”
“是吗，那我试试。”罗珍立刻忘了刚才说的话，心思转到豆腐上。
“噗嗤……”
韩招娣没忍住笑出声。
姜雪信也没忍住摇摇头，其实不但韩招娣，她有时候也很羡慕罗珍，活的自我又开心。
“杨……”
“你们知道为什么报道的时候我来那么晚吗？”
姜雪信准备让这个话题过去的时候，韩招娣却冷不丁出声，说的还是刚开学那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的韩招娣，狼狈形容她尤嫌不足，她们宿舍总是默契的不提那时候，就连最没眼色的罗珍都不提。
听韩招娣说到这个，罗珍也反应过来不对。
“我是……”
“我是被亲生父母丢掉被我爷爷捡回去的，精心养了十六年，又是供吃供喝又是供读书，导致爷爷儿子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爸爸对爷爷意见非常大，好不容易我十六了，爸爸想把我嫁出去给自己儿子娶媳妇，我偏偏又考上大学了……”
韩招娣一边说，眼泪一边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砸在衣服上甚至噼啪作响。
姜雪信默默递上手帕，摇头示意周容不用劝。
好不容易愿意说就一次性说完吧，也一次性哭完，以后都是好日子。
韩招娣擦着眼泪抽泣了两声继续，“爷爷要送我上大学，爸爸当然不同意，其实我能理解爸爸，我们家真的挺穷的，家徒四壁的那种。”
“我跟爷爷说，我不上学了，爷爷哭着说自己没用都没劝下我，我偷偷躲到同学家里，想等开学再回去好让爷爷私心。”
“我……”
韩招娣留着眼泪，“我，我没想到再收到爷爷的消息就是他的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