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爱意东升西落
未名湖东,博雅塔旁,灌木丛后,林荫之下;五个年轻学生围成一圈,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手里拿着无人机的遥杆,热成像显示器里,一个女孩刚刚从石舫上跳了下去。
“小刀,好像是囡姐。”
“嗯”,荆小刀看了一眼手指上的戒指,面无表情。
热成像仪里,女孩的身影又从水面浮了上来,而后像鱼一般在湖里游了起来。
“呼,吓死了,还以为囡姐想不开了呢。”小胖子拍了拍自己的胸,边上的人撞了他一下,他赶紧闭嘴。
谁都看见了,在那石舫上还坐着另一个人,他们最开始,似乎挨得很近。
忽然,荆小刀的银白色戒指上,一道紫光亮起,近乎同时,女孩的身影以诡异的姿势沉入了湖底。
“目标出现,动手。”荆小刀说着,一手扯下风衣,露出里面的鲨鱼皮潜水服,像一道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是!”其余众人也纷纷紧随其后,除了操控无人机的胖子留守原地,他看见屏幕里,石舫上的那个人也跳了下去,在水里扑腾挣扎。
水,四面八方的水灌进陈道长的嘴巴耳朵,他猛烈地挥动自己的四肢拍打水面,却不过原地打转,收效甚微。
他不会游泳,这是他第一次下水;慌乱无措,更重要的是,不远处的上衫囡囡已经沉下去好一会儿了,他再不过去,她会溺死。
冷静,放松,这时候必须要理智,他有足够的理智,他很聪明,他可以。陈道长放缓自己的呼吸,开始感受水的流动,并回忆电视里看到的游泳的姿势,蛙泳似乎是最简单的。蹬腿,划手,蹬腿,划手,尝试几次后,他成功了,他似乎往前进了一步。
蹬腿,划手;蹬腿,划手;换气;他慢慢找到了节奏,他确实在前进了。他拼尽全力朝上衫囡囡的方向扑腾过去,带起巨大的水花。
远处不时传来落水声,有人在往这里赶。但是来不及了,此时能救上衫囡囡的只有他,他心急如焚,但大脑愈发清醒。有光打在了他脸上,是月光,就是这里了。他扎到水里,隐约看见了一抹浅黄色的影子,他伸手去捞,却发现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深,一连好几次,他终于抓住了,没错,是上衫囡囡的裙摆。他用力再往下蹬,用手去抱上衫囡囡的腰。她紧闭双眼,面露微笑,却是一动不动。他只剩一只手可以挥舞,他面色酱红,他快憋不过气了。水里的发力是如此之难,他意识到,凭他的本事,根本无法把上衫囡囡拖离这里。
怎么办?只要能撑一会,马上就会有人过来了。陈道长抬头看,水面并不远,这一段水并不深。他松开上衫囡囡,快速浮到水面上,大口吸气,然后又一次扎到水底,这一次,他双手一起用力,把上衫囡囡整个人抱起来。然后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屁股,把她整个人托举出水面。而他,他整个人浸润在水底,他只能这样了。在自己彻底憋不住前,就这样把上衫囡囡举着。
举出水面。
举高高。
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往事开始翻涌,最后定格在他一剑刺穿他师傅的场景。
“道长啊,妖魔入体,为师已药石无医,趁他被我封印在体内,一剑杀了我。”
“道长啊,你无双亲,我无子嗣,你是我徒,更是我儿,今后这清水观的一切,由你继承,你当立誓,发扬光大。”
他泪流满面,抽出师傅身上佩剑,一剑刺去,直对心脏,干净利落……
又一声拍击湖面的轻响在陈道长的脑海中响起,所有的意象忽然消散。忘了身处何处,忘了此间何事,陈道长忽然面露微笑,松开双手,陷入无尽的空寂中,他感到前所未有又似曾相识的宁静祥和,慢慢下沉,本被他托举的上衫囡囡亦慢慢下沉……
“速速醒来!”
正在此时,伴随着一声怒喝!一道与众不同的水流突然撬开陈道长的唇齿,流入他的口中;悲!怒!愁!恨!种种情绪一下淹没他,那是诗人的茶!他瞬间清醒。
陈道长很快意识到,在他意识模糊的时候,他中招了,是诗人救了他!就在不远处,他似乎看见了诗人的身体不停翻涌,痛苦挣扎。
不再多想,陈道长重新挣扎着在水里站立,继续托举起上衫囡囡。
就这样一直举着……
空,纯粹的空。
像纯白色的一切,一无所有的无。
上衫囡囡沉浸在这空寂里,感觉身体似乎生出翅膀,前面有温暖的接引的光。
再没有痛苦,再没有孤独。
什么也没有,想沉浸于此,直至永恒。
忽然一道电流撕裂了这所有的纯白。她一下子醒来。
余光里,她看见不远处,荆小刀收回的手,手心似乎还有电流涌动。他不看她一眼,和周围三个人一起,穿着奇怪的服饰,单手向天,似乎托举着什么。
荆小刀!
上衫囡囡咬牙切齿,逐渐恢复感知。水,四周都是水,她的身体里也都是水。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地虚弱沉重,但奇怪的是,她竟漂浮在水面上。
更重要的是,好像有一只手,正抓着她的屁股!
她灵活地一个翻身扎入水里,看见了双手仍然保持托举状,面色铁青,一动不动的陈道长。
“傻逼弟弟。”
她连忙一把捞起陈道长,浮到水面,吃力地朝岸边游去。
在水里淹泡了那么久,又刚从幻境里清醒,她已经前所未有地疲惫,几乎油尽灯枯。但看见僵硬得像一块石头的陈道长,她心里隐约恐惧,这个前一刻还陪她喝酒的弟弟,她必须要把他带到岸边。
有保安已经赶到,游到了她身边。
“滚!”
“滚啊!”
“别碰我!”
她凶狠地吼开所有人,这一切似乎是她自己造成的,她要自己负责。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游得是这样的快,完全不像还拖着一个人。
很快,她游到了岸边,把陈道长放在平坦的马路边上,她又马不停蹄地做起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她湿漉漉的头发,她湿漉漉的衣服,和她湿漉漉的嘴,不断地贴在陈道长的身上。而陈道长对此一无所知。
好几分钟后,陈道长忽然张嘴吐出一大口水,狠狠地呛了起来。
他睁眼,与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四目相对。
他刚想要说什么,荆小刀一行人保持着托举的姿势从他们身旁经过。陈道长的阴阳眼分明看见,他们四个人的手上似乎安着什么装置,联合着放出一个无形的力场。诗人被困在力场里,无声咆哮。
上衫囡囡回头,同样看见了。
她突然又转回头,把湿漉漉的嘴,再一次印在陈道长的嘴巴上。
这一次,陈道长是完全清醒的,他无比清晰感觉到,嘴巴上柔软的触感。
啪!啪!
还有两滴滚烫的泪水,滴在了他的脸上。
时间至此,戛然而止。
第二天,陈道长从自己宿舍的床上醒来,已是日晒三竿。一切恍然如梦,真假难辨。
bbS里流出一条新的传闻,未名湖的水怪,已被神秘的异能社捕获,从今日起,将不再会有莫名的“投湖自尽”事件。
诗人,水怪,力场,异能社……
陈道长暗道不妙,他们可能抓错人了。他开始到处打听异能社的消息,然而大家只是隐约听过这样一个神秘的社团,并没人真正见过。事实上,如同很多人把“湖灵诱使人投湖”的事当校园传说一般,异能社的存在也只是校园传说的一部分。
陈道长当然知道这一切真实存在,但所有的线索好像一夜之间忽然就消失了。整整一周,他再没见过可能是异能社成员的那几个人,也没见过上衫囡囡。他同样去过数次湖心岛,岛上的亭子大门紧闭,不见矛三,不见诗人。
第二周,预选结束,正式课程开始。p大选课如开箱,砸意愿点看人品。陈道长运气还算不错,除了“中国近代史”被挤掉了,其余所有的课程,全都选中。
周一,国文,高数,史纲
周二,中国古代哲学,日本文化与艺术,太极拳
周三,计算机概论,儒学,宗教与信仰,高数
……
每上一门课,陈道长都会先张望一遍,期待能看到心里那一道倩影。
终于在,周四,在一门名叫“大学生综合素质培养”的通选课程上,陈道长同时遇到了上衫囡囡与荆小刀。
之所以同时,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起出现的。
上衫囡囡挽着荆小刀的手,喜笑颜开,与陈道长迎面相对。
“囡姐。”
“哈哈哈,道长弟弟,好久不见。”
陈道长与荆小刀同样对视一眼,荆小刀嘴角近乎不可见地笑了笑,陈道长慌忙移开自己视线。
“弟弟过来,坐这边。”
进了教室,上衫囡囡不容反驳地就把陈道长拉到了她身边坐下,自然,她的另一边坐着荆小刀。
课上一半,陈道长收到了上衫囡囡递来的纸条。
“那天晚上的事,谁都不许说,最好直接忘掉,想都不要想。”
陈道长扭头,看见上衫囡囡佯装凶狠地脸,和悄悄举起的小拳头。
一整节课,陈道长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这门课需要组成小组完成每次作业与期中期末考核。
很自然地,陈道长与上衫囡囡和荆小刀组成了一组,还有一个叫陈汝言的小胖子。
课程一结束,陈道长拔腿就跑。什么诗人,异能,他统统不想管了,莫名其妙,落荒而逃。
临走前,他在上衫囡囡的纸条上,留下了他陈道长的尊严。
那是工工整整的四个大字——
什么事情
以及,一个圆润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