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坐在钟家宅子的前厅,有些心神不宁。
昨日曹玦明那番暗示意味颇浓的话在她心里引起了滔天巨浪,她开始怀疑钟县丞的太太是不是真的病重了,如果说给她治病的大夫向来是习惯避开垂危病人的话,那清河县城里流传的钟太太病得快死掉的传闻就很可疑了。到底是这个大夫故意将钟太太的病情说得重了,好在治愈病人后为自己搏个好名声,还是钟家人有意为之呢?
钟太太一直身体不好,时不时病倒几日,但也不过是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虚弱是有的,但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这一点曹玦明可以证明,而且他就在钟太太发病前两日,才为她诊治过,确定她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了。钟家传出她病重的风声,是在入冬后下第一场雪那日。那一天周康之子周棣病倒了,师爷卢孟义找借口进入淮王别院,打开了藏宝的暗室,然后在被人发现踪迹时逃走,从此下落不明。钟太太的病,会不会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呢?
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了,青云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换上了微笑,起身相迎:“胜姐。几日不见了,钟太太的病怎么样了?”
钟胜姐整个人又瘦了一圈,神色透着憔悴,顶着大大的熊猫眼,小脸黄黄的,半点脂粉都没上,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盘了两个丫髻,看得出没有精心用头油梳就,因此落下了几根发丝在鬓边晃荡。她只穿着家常旧衣,听了青云的话,勉强露出一个笑:“你有心了,我娘的病已经好些了,昨儿还吃了一碗粥呢。”只是刚说完,就红了眼圈。
青云心里又迟疑了。钟胜姐年纪还小,不过是初中一、二年级的小姑娘,就算骗人也不可能骗得这么象,她又不是穿越或重生的!莫非钟太太是真的病重?
青云便道:“你放宽心吧,钟太太一定会好起来的。”
钟胜姐感激地看着她:“谢你吉言。”又道:“家里为母亲的病情忧心忙乱,你来了也顾不上招待,丫头们居然连杯茶都忘了上,实在是失礼,你别见怪。”
青云忙说:“这是什么话?我跟你还有什么可客气的?我还缺你家这杯茶喝?”又将随身带来的小包袱打开:“这些药材是我问了曹大哥和钱老大夫,特地从医馆里弄来的。有温养补气的功效。他们两位都说,应当跟钟太太吃的药没有冲突。你问一问你家请的那位大夫,若是可以。就把这些药材切碎了,混在粥里煮,钟太太吃下去,对身体也有好处。”
钟胜姐忙道:“东西虽易得,难得的是你这片心。”
青云笑着将药塞进她手中:“钟太太现在可醒着?我想去看看她。”
钟胜姐怎会拒绝?忙应了。又唤了母亲身边得用的婆子来,将药材交给她,仔细叮嘱了,只要大夫说可以,就放到母亲的汤水米粥里煮去。其实这话若只是青云说,她还要犹豫几分。但曹玦明发过话的,绝对靠谱,只是青云说了。她才顺水推舟地答应先问一问大夫。
青云在钟胜姐的带领下来到钟太太的房间,屋里果然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不过这回的药略有些变化,不再是补药了,反而象是一种治风寒的方子。青云嗅了好几下。暗暗分辨着其中都有哪几味药材,默默记下。
钟太太虽然卧病不起。看着脸色也比那日苍白了许多,带着不健康的青灰色,但神智还算是清楚的。她见到青云来,也很是高兴,听女儿说青云带了补身的药材来,还很感动:“难为你这孩子了,怎么想得这样周到?大夫也说,我身子太虚,正该煮些药膳吃吃,药补不如食补呢!”
青云向她行了礼,又凑到跟前细细打量几眼,钟太太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头:“青姐儿,你怎么冲着我看?”青云笑道:“我瞧着您精神不错,气色也好些了,可见您的病很快就要好啦!”还拉过钟胜姐:“胜姐也来瞧瞧,是不是这样?”
钟胜姐天天都看着自家母亲这张脸,还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只当青云是在宽慰自己,便勉强笑了笑:“你说得是,娘的面色跟前几日一模一样,可见病情并没有恶化。大夫说了,病情没有加重,就意味着要痊愈了!”
青云动作顿了一顿,心下疑惑顿起:病人的病情每日都有变化,不管是恶化还是好转,面色总会有差异,就连晚上有没有睡好、进食的胃口如何,都会导致面色的变化,怎么可能会接连几天都一模一样呢?
她再次仔细打量钟太太,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除了对方脸上的皮肤细腻光滑得不象是病人……咦?慢着,怎的钟太太脖子上的肤色只是透着苍白,不象脸上那么青呢?再看手上,也是一样的。
她心下生出一计,便假装要替钟太太整理床铺和枕头,让对方坐得更舒服些,凑得更近了,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香味,顿时呆了一呆。
她因为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出生日期,一直以来都是算的大概的岁数,到了秋冬季节,便估计自己已经满了十一。在这个时代,十岁以上的女孩子,已经可以算是姑娘家了,做父母的要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女孩子也不能象小时候那样随便出门,跟外男接触更是多了禁忌,等满了十二、三岁,这些限制就更多了。青云本是孤女,干爹刘谢又没有做父亲的经验,常常纵容她,除了高大娘会教她些规矩习俗,她是过得自由又自在,完全不按世人的习惯来。但表兄曹玦明却非常自觉地套入了父兄角色,不但时时劝她些姑娘家该知道的规矩,偶尔还会给她买点儿脂粉针线或小首饰。不过,因为青云还是小姑娘,他认为即使用用脂粉,也不该太过张扬,因此买的都是些质量上乘却香气十分清淡的品种。
他最近送她的一盒脂粉。就是钟太太身上的这股香味。她还记得他是在哪里买的,说来也巧,那家胭脂铺子就开在医馆隔壁,她还去逛过。店里卖的脂粉,什么颜色都有,从完全的雪白、只带了些许绯色的浅粉,到大红、艳红甚至是凝固的血一般暗沉的深红,全都齐了,甚至还有黄色和浅赭色的粉,据说是给肤色太过苍白的女子用的。配上合适的胭脂,会显得女子气色极好。
青云看着钟太太的脸,心里已经为她配好了合用的脂粉。其中一种浅黄的,还有一种白得有些青的,加起来就能让肤色呈现出不健康的病态,还有唇上,也要抹上白色或淡蓝色的唇脂。但不能抹得太光滑了,得印出干涸的裂纹来。这也不难,她知道有几种丝织品是带有皱纹的,恰好钟太太枕边放的手帕就是其中一种料子……
一旦起了疑心,钟太太身上的破绽就很明显了。她的脸和脖子根本就是两个颜色,虽然看着虚弱。传闻似乎已经病重到快要不行了,但每次见青云,她都精神很好。说话也不会说不到两句就大喘气,可见这病情并不如传闻中那么严重。不过她拿东西时是真没力气,想想钟胜姐说她难以入食,偶尔吃了碗粥就全家都欢喜得不行了,估计为了装得象。挨饿挨得很辛苦吧?
青云看着她倚在床头,偶尔低头轻咳两声。女儿喂她喝口水,她便拿帕子拭拭唇边,心中一动,找了个机会又假装去替她整理枕头,悄悄儿顺了她刚才用过的一条帕子。
反正她床头有两三条,平日里太太小姐丫头婆子们用的更多,少一条也没什么吧?
回到家里,青云立刻就将帕子拿出来对着窗外的雪光细看,清楚地看到上面有略带点儿黄的白色脂粉的痕迹,还有一种浅黄色的不知名油脂。她嗅了咋上头的味道,再拿出曹玦明给她买的脂粉一闻,果然是同一家店的出品!
青云冷笑了下,又将先前记得的药名默写出来,连同帕子一起拿上,到了前院找曹玦明,将自己的发现一一告诉了他。
曹玦明沉默片刻,才道:“钟大人兴许只是想避祸,周大人让把守淮王别院的官差放周公子与卢孟义入内,可是经过钟大人的手的,被卷进这种事里头,他也是为难。你别太深究了。”
青云却道:“他想避祸,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但他要装假,也装得太过分了吧?至少他女儿是不知道实情的。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天天为了母亲担心得瘦了一大圈,他倒是沉得住气!”
青云心中为钟胜姐不值,但这是人家家庭内部矛盾,她还是没有多事地揭穿,只是从此以后再去钟家,便只见钟胜姐,极少到钟太太跟前了。钟胜姐要是在她面前为母亲的病情忧心,她就一律说钟太太定然平安无事。钟胜姐虽感激她的吉言,却也觉得她每次总是重复差不多的话,未免敷衍了事,心下便有些不快。
钟县丞懂得避祸,可见事情真的很麻烦。青云开始为刘谢担心。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县城,无论谁追究起来,都追究不到他身上,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刘谢感激周康的知遇之恩,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引火上身,那岂不是糟糕?
于是青云特地寻了个机会,含含糊糊地向刘谢暗示,让他提防着些,别事事都听周康的号令。
刘谢却道:“青姐儿,我知道周大人如今有麻烦,但我信他是个真君子,绝对没做过什么坏事!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没有他,我怎会有今日?我帮不上他忙就算了,又怎能在这种时候弃他不顾呢?”
青云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敬重周大人,我也敬重他。我只是担心,周大人确实是清白的,当初他可是几次三番阻止蒋卢两位先生进淮王别院呢,那可是全县城的人都知道的!但他儿子就不一样了,虽然周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了卢先生的蒙骗,但谁知道实情真假?总之,这件事周公子逃不了干系就是了!如今案子已经递了上去,就等朝廷派人来查了,万一周大人爱子心切,赶在朝廷的人下来之前,在人证物证上做什么手脚之类的……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谢恍然。青云所言有理,他这十多天也看在眼里,周大人虽然对妻儿很是冷淡,似乎在生他们的气,但周太太、周公子或是周小姐无论哪一位声称自己病倒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回后宅去探望,急急忙忙请大夫去诊脉,关心他们饮食起居,并且责骂身边侍候的人不尽责……等等等等。这哪里象是真的对妻儿冷淡的模样?分明是个极关心家人的好丈夫、好父亲!这样的人,若他真的认为儿子清白,却无辜受累,为了让儿子少受点苦,嘱咐官差们改一改口供,还真是有可能的!
青云见他神色有了松动,忙道:“周大人现在不管县衙里的事,为了避嫌,他如果真要吩咐官差或书吏们做什么,多半会透过你去下令。干爹,您可千万不能答应!”
刘谢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周大人即便爱子心切,也不会做这种事。我信他是个真君子。若他真的让我失望了……我也不会助纣为虐!”
事情并没有象青云怀疑的那样发展。周康自觉是个真君子,又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县民俱可作证,因此完全没有对下属嘱咐些什么。刘谢见状,更加心服了,青云也松了口气,暗暗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想得太多了。
转眼就一个月过去了,淮城有消息传来,说是朝廷的钦差已经到了。清河县衙上下都肃然静待。
就在这时,曹家大宅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自称是刘谢的亲兄弟,名明,字路仁,在家乡听闻兄弟做了官,发达了,便赶来投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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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忽然发现要上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