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谢崇说得严肃,连忙把询问的眼神看过去。
“漼时宜年幼娇贵,若是到了王府,真是要倍加精心地对待才好。”谢崇说得极为认真,“尤其是殿下,对这样的小徒弟,更要倾囊传授,不能让陛下和漼太傅失望,更不能让她的母亲漼三娘子失望!”
众人纷纷附和,周生辰看着谢崇严肃得有些做作的神情,只是暗觉好笑:谢崇或者是要我拿漼时宜当小妹妹,做个单调生活的“调剂品”;或者就已经存了要我未来娶她为妻的意图。
可是不管是哪种含意,终究仍是谢崇带着调侃意味的话罢了。
“军师所言甚是。”周生辰说罢,再看着众人说道,“我们为先帝送灵之后立刻返回西州,调兵南下‘江水’。”
说着,他的眼睛眯起,遥遥地看向南面:“本王这就去会一会南萧的兵马。”
提到即将到来的南萧大战,众人既觉得兴奋,又有一份紧张。
北陈兵马彪悍,看起来战无不胜。可南萧却既有江淮屏障,又有充分的粮草、食盐,更有庞大的人口做支撑、后盾。
目前两边的争斗,主要集中在东边的寿阳一线,再就是与小南辰王控制的辖地接壤的江陵一带。
既然说到这场即将发生的战争,周生辰随即和谢崇、宏晓誉等人,一边研究两方的态势,一边开始调运粮秣、兵将等物资和人员。
一起商讨到夜半时分,众人准备各自回帐休息,谢崇再称赞着说道:“殿下真是气定神闲,可谓是遇事不乱、胸有成竹。”
“这都有赖军师一直以来的辅左和指教。”周生辰客气地答道。
谢崇施礼后转去休息,周生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再是慨叹。
谢崇既辅左小南辰王行军作战,也的确在监视他。若小南辰王但有反叛之意,军师谢崇就是第一个最先发现和了解的。除此之外,谢崇更于潜移默化之中,把愚忠的思想固化在他的脑海中。
即如军中的口号不是“奋死杀敌”,而像是文臣宣誓,或者干脆就是江湖侠客的话那样——“守节死义”?!
这不仅是在固化周生辰的大脑,更还是在固化他统率的数十万将士的大脑。
对于这些,是现在的周生辰需要警惕,尤其是警惕自己的意志。
但毕竟谢崇对小南辰王的确尽心,更还命三子谢云做了周生辰的弟子——目前,谢云与谢崇仍是以义父义子相称。
这是因为谢崇的妻子,是先帝皇后高氏一族。出于政治的敏感性,谢崇与妻子和离,并对所有人隐瞒了儿子的身份。
就连谢云自己,也只认为是被母亲遗弃,而不知道既往故事。
出于感恩和继续掩饰的需要,周生辰对谢崇不会驱赶,更不会诛杀。但对他以及数十万亲自统率的王军,重新予以安排、规划,这也是周生辰急于要做的事情。
“师父,您也不要再熬夜,尽早休息吧。”宏晓誉见他还没有入睡,不禁近前劝说道。
旁边的周天行等人,也安静地用眼神请示着。
点点头,周生辰笑着拍了拍身边的裘皮垫子:“陪本王坐一会儿。”
宏晓誉等人因为一向敬重他,与他的私人关系也是甚好。此时看他神情轻松,他们也就笑着坐在身边。
“本王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平时与你们相处,虽然以师徒来论,总还是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拘束。”周生辰笑着说道。
“师父胸怀坦荡,我们跟着你,心里也觉得畅快!”凤俏说道。
点点头,周生辰让她和谢云给众人倒了热奶浆喝着,再接着说道:“我们一起为国效命,击退来敌与勘平叛乱,这是首要的任务。”
“那是自然!天下谁不知道小南辰王马蹄到达之处,那就将是捷报传来之地!”宏晓誉开心地说道。
笑了笑,周生辰看着他们问道:“王军所向披靡,你们可知原因?!”
这是个开放式问题,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有的说是小南辰王作战勇勐,追随的将士们受到鼓舞;有的说是后勤供给良好,排兵布阵得法,所以能够战胜敌人;再有的就直接说是“小南辰王有如天助,敌人一听到他来了,就立刻吓得失去了战斗力”……
周生辰笑着做了总结:“你们说的都很好。可是最重要的,本王认为是军纪!”
这个词汇说出,众人都反应了过来,纷纷称是:“万众一心,方能摧枯拉朽!”
“没错。如果做到这些,我们就能接着获得胜利;否则,”周生辰把手里的木碗放在一边,“我们说什么都没用的。”
宏晓誉略微沉思,立刻拱手说道:“殿下,我们明白你的心思,是要求我们听从将令!”
“宏将军说得很好。”周生辰环视一下众人,再看去帐外的方向,“军中健儿齐声呐喊的那句‘世行为鉴,守节死义’,岂是虚言?!”
“我不懂太多,知道这是要求我们严守正义,情愿为此血战而死!”凤俏答道。
“不对。”周生辰摇头说道。
“嗯?”凤俏等人都觉得诧异,一起疑惑地看向他。
“我们为公理正义和万民安乐而战,却不是一定送死。”周生辰说罢,众人认为他只是就着某个词汇捉漏洞打趣,也都笑了。
“殿下此言,”谢云显得有些犹豫,“我们号称王军,难道不是为了北陈和皇帝而战吗?”
“军师难道没有指教你?天下尽为陛下所有,王军之战,还用多解释吗?又,我们在境内平叛,那些造反的人,哪个不是自称得到了天命授与?!”
周生辰的话说完,谢云立刻拱手称是。
宏晓誉等人随后再为那些叛乱的人气愤,只说那些人都是残暴无德之辈。
“好了,我们探讨这些终究没有什么意义。最关键的,我们就是要齐心协力。否则,一盘散沙的部队,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是最容易被屠杀的。”
周生辰的话说罢,众人听得凛然,一起拱手应命。
“时间不早了,你们也都快些休息。明天,我们就为先帝送灵,然后就转而南下作战了。”周生辰吩咐着说罢,众人各自转去安歇。
谢云犹豫了一下,没有再询问什么,走出了大帐。
回到自己的帐内,他见到义父谢崇,竟然还借着篝火的光亮,在查阅着地图。
“父亲,请尽快休息。”他连忙劝说道。
谢崇答应一声,随后坐在他的对面。
这对真正的父子对视一下,谢崇开口说道:“你跟着小南辰王四处征战,无论是智慧还是勇敢,都远超于从前。”
“父亲也曾说过,只‘纸上谈兵’是没用的。”谢云答道。
谢崇笑了笑说道:“小南辰王的洒脱,你倒也学了几分。”
拱手谦辞后,谢云想起自己的疑惑,不禁低声问道:“我们随意聊天,小南辰王说王军是为正义而战,我一时没有考虑清楚,认为是为陛下而战,”
“混账!你连这个都想不明白——陛下既是身负天命,难道不就是正义所系嘛?!”谢崇立刻低声喝道。
谢云连忙拱手谢罪,谢崇的眉头蹙起,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帐门口有什么响声传来。
谢崇立刻示意谢云去看,却并未发觉到异常动静。
暗呼口气,谢崇低声说道:“殿下仁德勇武,你好生追随就是。他又一向不拘小节,你学不来,却不可不尊重。”
谢云唯唯诺诺,连声告罪。父子二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各自安歇。
大帐中,周生辰合衣躺在皮裘垫子上。宏晓誉为他搭上一袭大氅,低声说道:“师父,无恙。”
宏晓誉是十名徒弟之首,其下依次为周天行、谢云、凤俏、尤勐、许正、何元庆、吕万山、施以则、张小恒。
这些人跟随周生辰的原因不同,但相同的是都为他所救。他们依据先到周生辰的身边跟随为序,列为了十弟子,都对他极为忠心。
那天周生辰先为宏晓誉和周天行加盖衣物,宏晓誉暗自觉得异常——原本他对军师最为关照。
事后,她找到单独的机会,试探着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周生辰澹澹地回复道:军师对我如激励之鞭、如悬头之剑,我对他极为尊重。那天他盖得原本也还稳妥,所以我先替你们加衣,不必多想。
不必多想,那就是要为此多注意了。
谢崇在军中的作用,如果说将士们都和周生辰一样,奉他为军师的话。那么宏晓誉等人对这位军师,自然会有另外的警觉。
拥有七十万部众的小南辰王,只以誓约就能令皇帝满意?岂不是可笑至极的事。
谢崇,甚至军中的其他部分各职务官将,多是来自于朝廷的密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小南辰王作战有了这个特别的军师,就是不能完全凭借个人的意志调动兵马,务必要有谢崇认可才是。
宏晓誉等人作为周生辰的绝对心腹,不用他告知,也用不了多久就能体会到了。
对于师父一直被这样盯梢,徒弟们自然不乐意。但有周生辰的吩咐,他们也都要对此默认。
宏晓誉刚才又见谢云仍是疑惑,不免暗中盯梢。
谢崇父子的对话虽然简便,但她还是听出一些端倪:谢崇之所以如此谨慎,还是要本着长期监视周生辰的目的。
此时她并未对周生辰说出太多,但从语气里已能显示出来。
“快去睡。”周生辰都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宫里派来赵腾宣谕,告知先帝灵柩即将出城,请周生辰等人前去护灵、送灵。
赶去西面的城门,周生辰等人见到漫天都是飞舞着的白色旗幡、飘带。从成里走出来的不尽仪仗人员,也全都是身穿素白衣袍。
像是一条银龙,这支送灵的队列缓缓地从城门洞里现出,再蜿蜒地向着西面的山岗走去。
先帝灵柩到达陵寝位置,先被送入“隆恩殿”。钦天监的官员确定了下葬吉日,灵柩由隆恩殿经过戗桥停在芦殿之中的龙輴上。
新帝刘徽在灵柩前祭酒行礼三次,众官员附和。
钦天监官员再次宣布吉时已到,刘徽率领百官在前引导,灵柩缓缓地沿着铺设好的轨道,被一直送入地宫的棺床上。撤下龙輴将灵柩安放稳妥之后,刘徽率领着一众文武官员,再次祭奠后离开地宫,返回到地面,
工匠们封好陵寝,刘徽再带领着百官供奉致礼,并通告、祭拜其他先帝的陵寝,进而祭拜山神、后土诸神。
这其间,因为皇太后与皇太妃同时参与这个仪式,现场气氛既是尴尬又是紧张。
这是必然要解决的事,北陈皇族欲要安宁下来,还不知道要到哪天呢。
一应礼仪完毕,周生辰近前施礼,向皇帝告辞。
小皇帝刘徽不能挽留,只得吩咐赵腾捧来两个锦盒。
“这是班剑、黄钺,请皇叔收下。从此以后,皇叔入朝不趋,可以剑履进殿。”刘徽康慨地说道。
被赐予班剑、黄钺,是皇帝对臣下极为尊崇的礼物;入朝不趋和剑履进殿,又是对于最为倚重的臣下的荣耀待遇。
周生辰澹然地回道:“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臣并不需要。”
刘徽觉得极为遗憾,语气有些焦急:“皇叔,这是朕真心赐给你的。”
他此刻或许是真心,但难保将来不为此后悔;周生辰此时收下这些礼物,却立刻就会成为众失之的。
“请陛下保重。”周生辰说罢,对他鼓励地一笑,拱手作别。
回到驻地,他立刻升坐大帐,对西州的军务政事,进行了随机的处置。
施以则最为刚烈方正,被委任为南辰王府府丞及护府将军,带兵留镇长安及南辰王府;
王府的长史一职,原本谢崇兼任最为合适,但因他一直身在军营,所以仍是空缺;
北面的统万镇大营,因为处于与藩镇交界,以及漠上柔然等蛮族极易侵袭,而由做事严谨的周天行代管;
其它朔方郡,以及防范河西的薄骨津镇,防备诸羌和蜀地骚动的高平镇、武都镇等各处,由凤俏、谢云、尤勐戍守。
何元庆文武兼备,做事老成持重,而被委以王府代长史、西州司库之任,全权督导、派集各处屯田、税赋的财政大权。除此之外,他再兼有督察的责任,以使得西州的政务清明……
其他如宏晓誉、许正、吕万山、张小恒等人在军中有不同职衔的将军名号,另外担任王府的各曹参军职务。
这是周生辰第一次对弟子们,委任以不同于寻常军务的任命。他们除了觉得新鲜、新奇之外,更对各自的任命倍加重视。
安排已毕,留守关中的各将,立刻接过王令,前去赶赴本任。其余的人都留在帐下听令。
谢崇犹豫过后,低声说道:“殿下这样的安排,他们多是第一次挑起重担。尤其是施将军,”
“我们要去南方作战,或许会持续数年之久。这样的大战,钱粮、兵马、武器、牲畜等等,都需要天量才可。军师与本王一起南下,谁来负责这些琐碎的事?我看施将军就很合适。又或者他能力仍是不足,也正好做个历练。”
周生辰解释着说道。
谢崇再要建言,他接着说道:“军师,我们只管把精力放在前沿军务上,不可再为小事分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