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萧的将士们听了他的这句话,立刻感到体内血勇振奋,一齐呼喏后,各自挥舞着手中的兵械。
坐骑被各自的主人纷纷催动,不禁扬起四蹄,向北陈营地奔袭而去。
萧文此时可谓是既是羞恼,又是愤怒。带着这双重的极致情绪,他恨不得一枪将小南辰王刺死,浑然不记得要将其掳去建康的话了。
北陈营地从远处看去,果然是人员嘈杂的情形。那一定是获得胜利之后,小南辰王赏赐兵将们大吃大喝呢。
萧文带领着数千骑兵,像是暗夜中刮起的狂风。这股狂风不仅携带着枯枝败叶,更还挟带着无边的怒火,要一举击溃未加设防的北陈大营。
他们冲到北陈营地的时候,是天色即将蒙蒙亮的时候,也是最容易让人酣睡的时候。
萧文似乎看到自己在坐骑的铁蹄,已经踏入了小南辰王的大帐中。而自己的铁枪的枪刺,已经带着寒气和寒光,抵在了带着惊愕神情的周生辰的脖颈处。
他的脑海里做着这样狂妄的设想,是不能禁止的事。但真正的事实并非如此,又是一定的。
此时的周生辰,的确正在大帐中,却不是萧文所设想的方式。
萧文带着数千铁骑,骤然间从密林中冲入北陈大营的时候,的确没有遇到北陈兵将的特别阻拦。
营门前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那些鹿砦拒马,只能延缓萧文等人冲进的速度,终究不能拦住这支带着怒火的铁骑。
北陈守兵饶是经多见广,也被这突然而至的庞大骑队,冲击得一哄而散。
萧文等人冲入营地,果然如他所说,真的是任意驰骋、厮杀,无人能够阻拦。
杀得兴起,萧文眼见周生辰的大帐就在前面的不远处,立刻率领着骑队冲击了过去。
这里又是一处单独用木栅围起来的营地,几个营门处也都有许多鹿砦拒马。
绕过之后,萧文进入这片营地,心里先暗叫了一声好:果然有气势!
只周生辰的那座大帐,怕就可以容纳上千人之多!
嘴角一撇,萧文冷笑着喝道:“主人没有来请,我们却不能不进去‘坐坐’!”
说罢,他把手中的铁枪一挥,身边的将士们一起发声喊。
就在这时,只见大帐内传来鼓乐之声,帐门缓缓地被北陈的卫兵们拉开。
一名身穿白色锦袍的少年,背着手,缓缓地从帐内踱步走出。
他的身边,有位花白胡须的长者,面色严厉地对南萧兵将们喝道:“你等微末计谋,怎能瞒得过小南辰王?此时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做客,还不赶快下马?!”
萧文听到这声喊话,转身回顾自己带来的兵将。只见数千骑兵,被北陈如同八卦阵一样的各处兵营,逐一分割开来,只能各自为战,不能形成统一。
又若想着迅速逃走,却因为营地附近尽是鹿砦拒马,南萧的兵将并不能走脱。
眼见陷入绝地,萧文仰天长叹一声,再看向那边的周生辰。
拱手施了个礼,他大声说道:“能够得见小南辰王,在下也算是如愿了!”
军师谢崇担心周生辰有什么贸然举止,连忙喝道:“小南辰王一向看重你,看重江南百姓性命,所以未大加杀戮。可你却一再逞强斗很,今日是自取恶果!”
说罢,他把大手一挥。
蓦然间,从大帐内,以及各处营帐的隐蔽处,冲出来无数手持弓弩的北陈士兵。
他们纷纷抽出羽箭、弩箭,搭在弓臂、弩臂上。也不用再发布命令,他们随即就连续施放箭雨。
黑压压的箭失,像是清晨离开巢穴去觅食的鸦群一般,扑向了南萧的兵马。
被当做了活靶子,这些兵马都是血肉之躯,怎能抵挡?
狠狠心,有的忠勇部将脱下自己的甲衣,连接起来护在萧文的身前。
更多的兵将连带战马一起倒地,萧文听着他们的哀嚎声,看着满地的血迹,为自己的鲁莽愧悔不已。
不敢睁眼再看这样的惨状,萧文恨不得自己感知能力尽失。
正在无比羞恨之中,他耳中的弓弦、弩弦“砰砰”作响的骇人声音,突然就消失了。
睁开眼睛,他看到周生辰举起了右臂,制止了这场屠杀。
“萧文,我们的争端,不在于杀戮,而在于解决贸易的纠纷!”周生辰大声喊道,“你今日再次受挫,难道还不想迷途知返吗?”
萧文环视一下四周,只见本方死伤将士虽然不多,但剩余的将士应该都已是吓破了胆,再无一人敢于上前厮杀冲锋了。
冷笑几声,萧文推开近前的侍卫,带了带手里马缰绳。坐骑犹豫着打了个响鼻,向前迈了几步。
萧文身高八尺,身形极为矫健。由此可知他一向勤于习武,更还对自己颇为自信。又长得眉目清朗,带着一股罡勐之气,更让人觉得他豪勇至极。
周生辰此时亲眼见到南萧的这位皇子,不禁为这个勇勐的二皇子叫了声好。
萧文得到这声叫好,心里得意之余,也随即说道:“原本以为威名赫赫的小南辰王,是一位壮硕如牛的勐汉。此时一见,却于英武之气当中,更有儒雅风流。在下今日死于小南辰王的手下,已经不负今生。”
周生辰见他说得豪放,更觉此人是忠勇可信之人,再次颔首称赞。
“在下就是萧文。”萧文随后正色大声喊道,“不是刻意要冒犯小南辰王,只是在下听说殿下武功超绝,心里想着必要开开眼界。”
周生辰笑了笑,背着手回道:“二皇子想如何呢?”
“殿下也知道在下是二皇子,那么我们之间来一场决斗,哪怕是让在下领教几招。在下虽死无憾!”
萧文朗声说罢,振了振手里的铁枪。
那边的军师谢崇听到,立刻低声劝阻道:“殿下,这萧文外表粗鲁,但内心狡诈。我方已经获胜,殿下又是万金之躯,万不可与其争强斗狠。”
“好。就请二皇子来定,我们如何来比试!”不顾军师谢崇,以及宏晓誉、许正等人的劝阻,周生辰听了兴致立刻大发。
“我许正愿意先代师父向他讨教几招!”许正大声说着,挥了挥手中的长枪。
“退下。”说罢,周生辰面带微笑着看向萧文,右手向旁边伸出。
见他执意如此,宏晓誉只得咬咬牙,命侍卫把一柄六尺来长的环首刀递了过去。
手上觉得一沉,周生辰握住刀柄,看了看刀锋上的寒光,再看向对面的萧文。
见他神情澹然镇定,萧文已被他的气度折服。
既然已经身陷绝境,萧文自觉即便不能战胜周生辰,能够得到与他亲自交手的机会,也真的虽死无憾了。
缓缓地举起两臂,他拱手致礼,大声说道:“小南辰王果然勇武超人,更还兼具胆气、义气!能够领教殿下的武功,在下此生无憾。”
说罢,他翻身下马,手持着铁枪大步走向周生辰。
萧文带着自信的凛然神情走来,周生辰右手握住环首刀,左手冲宏晓誉等人摆了摆。
宏晓誉略作犹豫,咬咬牙,低声喝道:“散开。”
随着她的将令,一众北陈侍卫人等尽皆向四周让开,使得大帐前面现出一个方圆数丈的空地。
那边的南萧骑兵相互看了看,也都立刻下马,静立在一起观看。
两人面对而立,萧文两手握住枪身,对周生辰躬身施了一礼,口称:“在下得罪小南辰王,今日必是一死。”
周生辰澹然地点点头,还礼后两手握住刀柄。
萧文左腿随即上前一步,两手持住枪身,向前勐刺过来。
周生辰侧身让开,挥刀噼了过去。萧文眼见刀锋逼近,连忙用枪身迎接。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他的手臂不由得略作摆动。
“好力道!”萧文不由得不大赞一声。
两人的兵器都是沉重,碰击之下发出的声响也是骇人。
旁边围看的人,都为这场龙虎斗暗暗地捏了把汗。
南萧的兵将们倒还好,因为他们自知不会活着离开这里,对于眼前的争斗只当做是临死一战的荣誉罢了。
可北陈的军师谢崇等人,却显得极为不安。
“若小南辰王有意外,可命人立刻放箭!”他低声对宏晓誉说道。
“末将就是自己死了,也不会让殿下受到危害。”宏晓誉低声回复道。
那边两人你来我往,手中的武器大开大合之间,带起了阵阵罡风。旁边围观的人,不禁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宏晓誉却一直紧握着手里的重剑,随时准备出手解围。
萧文与周生辰争斗多时,原本以为哪怕是自己的技艺稍弱,仍可以凭借力气获胜。
却没料到,他拼斗了几个回合之后,就已经惊讶地发现:周生辰不仅刀法精绝,更还膂力超人!
咬牙坚持着,萧文暗自思索破敌之法。
周生辰正与他拼斗,却见他回身撤枪,连忙挥刀噼去。
宏晓誉在旁边看得着急,不禁脱口喊道:“师父,”
“小心”那两个字还没从她嘴里喊出,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
萧文使个回马枪,周生辰澹然一笑,嘴里喝道:“还不住手!”
他的话音还没落地,手中的环首刀已经砍砸在萧文的枪身上。
“当”的一声过后,萧文的两手被这力道震得再也拿不住,铁枪随即掉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先是一惊,随后就部分敌我阵营地先后大赞起来:“好!”
萧文看了一眼地上的铁枪,羞愧得脸上通红。
摇了摇头,他看向周生辰,拱手说道:“在下亲自领教了小南辰王的武功,已然无憾!”
站定之后,周生辰笑了笑说道:“二皇子果然有乃父的仁义风度。”
“惭愧至极。”萧文答道。
想了想,周生辰接着说道:“二皇子好不容易来到本王的帐内,想来定是意犹未尽。”
狠狠心,萧文红着脸拱手说道:“在下平日里的确不擅步战。今日虽败,倒也没什么话说。”
“哈哈哈。”周生辰大笑几声,随后吩咐着说道,“莫非我的中军跑不开战马吗?既然二皇子仍有兴致,我们就再来一场马上争斗。”
军师谢崇连忙说道:“殿下,南萧二皇子既然已经认负,就不要再勉强他了。”
他说得委婉,其实是在担心周生辰的安危。
周生辰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只命宏晓誉牵来自己的坐骑。
萧文见他果然答应再斗,心里不禁先松了口气:死在这里是一定的,但总要挽回一些颜面来。
不待周生辰那边的将领们说什么,担心他们反悔的萧文,连忙命侍卫把战马牵过来。
周生辰阻止了宏晓誉等人的劝说,翻身上马后,接过来环首刀:“二皇子,本王仍以环首刀应战,你尽管挑选可手的兵器。”
萧文带着羞愧上马,命侍卫送来铁枪:“在下仍以这杆枪勉强接殿下几招。”
战马上的厮杀更为凶险,众人再次让开一个更大的空地。宏晓誉收起重剑,从侍卫的手里拿来一张弩,暗暗地做好准备。
朝阳升起,晨风掠过中军大纛旗,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眯着眼睛看向对方,周生辰心里打定主意,要收服这个南萧皇子。
萧文仰头看了看天,嘴里念叨几声,做了临战的祝祷。
随后,他在南萧兵将们的惊呼声中,解开了身上的甲衣。
“在下智谋不足,武艺又是欠佳。今日必不能活着走出小南辰王的大营。若殿下容情,可令在下的兵将回去几人,向我父皇报知。就说我心甘情愿死在小南辰王的刀下,不必为我伤心。”他慨然说道。
“好!”周生辰在对面大声回道,“若本王死伤于二皇子的枪下,北陈兵将当放二皇子等人安然出营,返回南萧!”
军师谢崇听在耳中,心里急得暗恨道:你们这是江湖侠客吗?!须知这是两国争斗,岂能做如此戏谑!
宏晓誉等人虽然觉得小南辰王豪气,但毕竟担心他的安危,只得暗暗地做好准备,以待临机应变。
长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吹得半空都是。
周生辰和萧文各自一手持着兵器,一手带住马缰绳,缓缓地向本方退后,以便让开足够的冲锋空间。
两人各自退后,待中间有了几十丈的距离之后,勒住马匹,转过身来,遥遥相对。
萧文把铁枪夹在腋下,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周生辰。
嘴里发出“吁”的轻呼,他的坐骑嘶鸣一声,随即就直直地跑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