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低头的态度不过是息事宁人,此刻好像才真的觉得自己错了,神态开始不自信起来:“灵灵,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觉得,不要太恨他会让你快乐一点。”
“不要你觉得。”我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你没资格‘觉得’我的事。”
他只得无奈,“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以后记得闭嘴就是了。”我说:“如果继承人真的是我,那我很需要你,同样的,我也不会让你白白出力,你可以算计我,输赢我都可以接受。因为在我心里,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只是利益伙伴,我不会对你讲情分,你也不用对我讲。也是因为这样,我的私事你也不要插嘴,你的我也不会。我以后会尽我的权力克制,不会再对你抱怨你们家人一句,也请你别再指摘我的私事。”
他完全听懂了这些,脸上露出了难过,“灵灵,我没有恶意。”
“我不管。”我说:“这是我的私事,你无权参与,与你有没有恶意无关。原因也只有那一个,就是我对你已经没有夫妻的心了,只是无法离婚而已。”
他不再说话了,就那么望着我。
我完全看得出,他一点都没掩饰自己听到这句话的难过。
我从来都不是个强势的人,一辈子都被这些人牵着走,但这样是不对的,没有立场的人得不到幸福。我也总是同情别人,为他们考虑,自己却又做不到心甘情愿地“伟大”,活生生把自己搞得像个怨妇,能怪谁呢?当然是怪我自己。
这个房间的床是双人床,看苏益名的架势,似乎是不打算让我们分房。当然了,我和繁音是以恩爱的面貌出现的,自然没道理分房睡。
所以我没赶他,自己操作轮椅到书架附近翻找。依然没什么好看的书,不一会儿,繁音也来了,从高处抽了一本,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是一本念念都已经不看的布书。
我有点不解,看向他。他会意答:“只有这本是你喜欢的。”
我没说话,翻开它来。我没见过这本书,大概是因为它是在放得太高了,连繁音也得惦着脚尖去拿。它的外形也不是很明显,不像是小朋友常用的那种色彩斑斓的颜色,而是非常暗淡的墨绿。
翻开来,里面也很旧了,图案也只是些水果,是给一两岁小孩用的那种。
我两下就翻完了,再度无事可作。
繁音正在找他想看的书,看表情像是非常喜欢,已经走出了刚刚被我训斥的失落,眼睛放着光。
我没打扰他,把布书放到轮椅的缝隙里,进了里面。
卧室还连着一个露台,可以坐在那里喝茶,偶尔会有不怕人的鸟过来。但过去需要上台阶,因此我没办法过去,只能靠在轮椅上看外景。
景色自然是相当怡人的,也自然可以极大地改善我的心情。这样不知坐了多久后,我感觉自己平静多了,再翻开那本书,想着我从未在这栋房子里见过任何与小孩子的有关的东西。玩具、早教书籍、童话故事……全都没有,这是唯一一本。佣人当然不会把他们的东西放到我的书架里。
我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过问他的病情,也没人对我讲,坦白说,我内心其实有点关注,但繁音一直那样规劝我,反而令我特别逆反,不想被他说中。现在安静下来了,我拿着这本书,脑子里不停地想着他最后一次在电话里对我说。他说他也是照顾过我的,只是我不记得了。
一想,就忍不住又要难过了。
并没有过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我们还没来得及应答,外面就传来了咚咚咚的跑动声。
繁音立刻就出去了,我也忙赶过去。看到来人时,她已经被繁音抱到了怀里,两个人你亲亲我,我亲亲你,显得特别亲密。
我见他们暂时没有看到我,便没有过去,就在这边望着他们。
这才几个月不见,念念明显高出一截,头发也长了,编着两条精致的小辫子,小脑袋上戴着小花卡子,搭配着她的小花裙子,就像森林里走出的小精灵。
我看着她可爱的脸,不久前的不忿莫名地消减了大半,又按耐不住地愧疚起来:我可真是个失败的母亲,当初明明想好要让我的孩子幸福,却跟她也计较起来。连她都不能宽容,我也真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正这样想着,繁音便松开了她,念念便抬头看向我,似乎想要跑过来,表情又怯怯的,看向了繁音。
繁音便笑着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嘟起了嘴巴。繁音便捏了捏她的脸,拉着她的手领着她过来,对她说:“说呀。”
念念还嘟着嘴巴,瞅瞅我,又抬头看看繁音。
“说呀。”繁音对她说:“上次不是跟爸爸说好了么?”
她还是不吭声,耷拉下脑袋。
我问:“你让她说什么?”
“她想对你道歉。”他笑着说:“但她不敢。”
我问:“为了什么事?”
繁音说:“就是上次……”
“我没问你。”我对念念说:“告诉妈妈,你想为了什么事跟我道歉?”
她抬起头,瞅瞅我,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似乎非常害怕。
“是因为把妈妈和蒲叔叔的事告诉了你爸爸吗?”我问:“想为了这个道歉?”
她终于开了口,亦是十分艰难:“嗯。”
我没说话。
她过了一会儿,声音小小地开了口:“妈妈,我知道自己错了,对不起,你不要不要我。”
我说:“妈妈没说不要你。”
她又抬起了头,水汪汪的眼睛朝我望过来,小孩子做这种表情很有杀伤力,她说:“是我不好,妈妈……你不要生气了。”
我有很多大道理想跟她讲,真的,在苏益名说等她回来就叫她来时,我还觉得我一定要跟她说清楚。我还考虑要把这件事的后果告诉她。
但现在我反悔了,我受不了她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受不了她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我知道她心里并不觉得她错了,其实,从她的角度,她想要父母在身边,从而想把我“叛变”的消息告诉繁音,让繁音有所准备来“维护”她的家。她一点错都没有,而且她很聪明。她有什么错呢?她的人生是我替她选的。我替她选了一个精神病父亲,替她选了一个像我这样无能的母亲。
她有什么错呢?
她来道歉,也只是害怕失去我而已。
再想想繁音白天那些话,我心里更心疼了,忍不住说:“妈妈没有生你的气。”
她瞅着我,并不相信。
“妈妈不是在生你的气,是因为妈妈的腿断了,要一直住在医院里,不能来看你。”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你不用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看看我,又看向繁音,眨巴着眼睛,样子很疑惑。
看来是在诧异我们为什么说了不同版本吧。
我说:“你不用道歉,过来让妈妈抱抱你就好了。”
她立刻溜达过来,我一伸手接她,她就立刻扑进了我怀里。
我搂紧了她,有点想哭,又拼命地忍住了。
可能是因为我抱得她很紧,她终于信了一些,贴在我怀里说:“妈妈……”
“嗯。”我忍不住亲亲她的小脑袋。说真的,可能是这个房间带给我的负面感受太强,刚刚有那么几秒种,我以为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念念,是我自己。我亲亲她的头顶,问:“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她说:“你气这么久。”
“不是。”我连忙解释:“妈妈真的不是不要你,你看妈妈到现在依然不能走路。”
她立刻挣脱开我的怀抱,低头朝我的腿看过去,伸手轻轻地摸我的膝盖。它包裹得很严实,看起来就很严重,显然与她所想的很不同,她不敢再摸,看着我,很焦急地说:“妈妈,你现在还痛吗?”
“本来还痛,”我忍不住笑起来,因为她这个表情让我觉得很暖心,“现在不痛了,因为念念的小手一碰,我就不痛了。”
她再度看向我的腿,两条细细的小眉毛塌了下来,小脸上写满了着急和无可奈何。
我问:“你是从外公那里回来吗?”
她点点头,说:“但我见不到外公,他一直在睡觉。”
我还想问,余光却见到繁音站在旁边笑。忽然又觉得有些讨厌,便没有再开口。
但念念自己就说了:“外公已经睡了好几天了,那个屋子不准任何人进去。也不准我进去。”
看来是ICU?
我正疑惑,一旁的繁音说:“他现在还在ICU。”
我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问念念:“外公在里面几天了?”
“九天了。”她机灵地说:“那个说我爸爸打你的坏阿姨来过,也要进去,但苏伯伯不准他进去。还有七阿姨也来过,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叔叔。”她掰着手指头,说:“一共来了五个我不认识的叔叔。苏伯伯都不准他们进来。”
繁音眼珠一转,笑了,对我说:“你这些哥姐的消息还真够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