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渡酒吧。
迷离的灯光中,女人一头棕色卷发拨到一边的肩头,单手撑额,另一只手捏着高脚杯。
她抽出便签纸,写上一个电话号码,随着小费一道给了酒保,“若是我喝多了,给我朋友电话。”
酒保笑着接过,还不忘说道,“小姐这是准备不醉不归了?”
她没言语,仰起头,又喝了一杯酒。她酒量不小,这会儿喝的已经不少,可意识还是清醒的。不醉不归么?这么想着,她唇畔的笑容更深了些。
肖容予离开公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孙竞等在外头,肖容予一出来,他就瞅见了肖容予脸上的青肿。
白天,邱敏行离开的时候,也是一脸青肿。这表兄弟俩平日往来不多,孙竞跟在肖容予身边有些年头了,可也还是看不懂这演的到底是哪一出。
“要拿冰袋吗?”孙竞走上前,问道。
肖容予摆了摆手,“回去吧。”
“去哪?”孙竞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
肖容予听着这话,停了停,才说道,“去君盛。”
夜已经深了。肖容予偏着头,看着车玻璃上映着的自己的脸。脸颊还有些火辣辣地疼。
邱敏行这混小子,下手可一点儿也不轻。
不过,他倒是也没有手下留情就是了。
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拧了眉,是陌生的号码。这个号码,很少会有陌生人打进来。
肖容予看了看,接了电话。
“请问是林可诒的朋友吗?我们这边是弥渡酒吧,她喝多了。”
肖容予眯起狭长的眼睛,“好。我一会到。麻烦你照顾她。”他挂了电话,沉声说道,“去弥渡酒吧。”
孙竞也没多问,调转了车头。
肖容予到弥渡的时候,林可诒已经喝得烂醉,整个人伏在吧台上,头发披散下来。
肖容予走过去,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林可诒抬起头,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着肖容予,素白的手揽住肖容予的脖子,“容予,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
“跟我说,你住哪?”肖容予又问了一遍。
林可诒恍若未闻,依旧痴痴地看着肖容予,泪水已经簌簌地往下掉,“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
她说着,整个人就往肖容予怀里钻,像是孩子需要母亲的怀抱似的。她哭泣着,浑身都在颤抖。
肖容予想了想,将她拦腰抱起来,往外走去。
孙竞原本等在车里,看见肖容予过来,忙拉开车门,放下后排座椅。肖容予将林可诒扔到后排座椅上,关上了车门。
邱敏行今天在肖容予那儿吃了一肚子火,晚上便约了梁思恭一同喝酒。
梁思恭开车,看着坐在副驾的邱敏行,“你到现在还没说,你这淤青是怎么来的?”
邱敏行手里拿着冰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跌的。”
“你这编的也得有人信。”梁思恭看了一眼,熟练地倒车入库,停了车。
邱敏行将手里的冰袋丢下去,从车里跳下去,这刚一下车,就看见对面,肖容予横抱着林可诒走了过来。
这一眼,就让邱敏行的动作停在了那里。
梁思恭跟着下了车,见邱敏行站着不动,有些疑惑地走到他旁边,“怎么了?”他说着亦看向邱敏行的目之所向。
邱敏行没吭声,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肖容予的衣领,抬手,冲着肖容予的脸打下去。
肖容予猝不及防,被邱敏行撞倒在车子上。
孙竞立刻上前,扣住邱敏行的手臂。
肖容予直起身子,这会儿满嘴都是血腥味。他抬手揉了揉脸颊,看着被孙竞牢牢禁锢住的邱敏行,又看了一眼紧跟其后走来的梁思恭,将衬衫纽扣解开了两颗,露出内里蜜色的肌肤,“你这是管别人家事上瘾了?”
“肖容予,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赵书瑾的感受?”邱敏行没回答,怒吼道。
邱敏行从小到大就没个正经模样,跟谁说话都是油腔滑调的,这些年,女朋友一个接着一个换。肖容予在这之前倒还真就没见过邱敏行认真的,发火的模样。这第一次见着,竟是为了他的妻子。
肖容予对着邱敏行的脸颊就是一拳,“那是我和她的事,由不得你来插嘴。”
梁思恭早前就听说,书瑾和依斐这几年过得并不痛快。当初若不是因为他,书瑾不至于嫁给肖容予,更不至于走到今天的境地。
如今,看着肖容予这副毫不悔改的模样,怒从心生。他抓住肖容予的衣襟,抬腿,屈膝,对着肖容予的腹部顶过去。
“那你也得拿出个做丈夫的样子来!”
肖容予就势抓住梁思恭的手臂,直接将他过肩摔。梁思恭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背部火辣辣地疼起来。
“你以为你有资格说这些?害的赵家差点家破人亡的,难道不是你?”肖容予的目光跟结了冰的湖面一样。
这是梁思恭的死结,只一句,就让梁思恭煞白了脸。
梁思恭站起身,看向肖容予,眼神坚定,“正因为是我的错,所以我才要弥补。”
如果书瑾过得不快乐,想要结束这段婚姻,即便是倾尽全力,他也要将她从这泥潭中拉出来。
这是他的罪孽,是他应当背负起的责任。
肖容予拍了拍手,勾唇,冷笑,“当年赵荣成入狱,赵家孤立无援的时候,你怎么没说这种大话?我的人,我的东西,我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这么说着,他拉开车门,示意孙竞放了邱敏行。
邱敏行看着肖容予那辆牧马人绝尘而去,许久没动。这地下停车场里空空荡荡,只有穿堂而过的风,要将身上所有的温度都带走。
而梁思恭沉默着。头顶的灯寂寂地照下来。
方才肖容予的话,还在耳边激荡着。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就像依斐问的,那时候的他又在哪里。
半晌,邱敏行才抬起脚步,“走吧。”
梁思恭头一回见着邱敏行这般,而且,还是为了书瑾。他心里渐渐清晰起来,却什么都没说。
邱敏行一直都当作秘密,不肯言说。
如今,他也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曾知晓。
孙竞发动了车,等车开始车库,才看了一眼肖容予,“肖总,现在,要去哪?”
肖容予侧着脸看着窗外,听见声音,也没动,停了片刻,才说道,“到凌璄尧那里去。”
肖容予的脸上泛红,隐约还有那一拳的印记。这会儿,他沉默着望着外头,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孙竞看了看,犹豫了半晌,才又说道,“肖总,有些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肖容予闻言,抬起手臂,按了按自己刚刚被邱敏行打过的地方,“有话就说。”
“照我说,邱公子说的话,也有一些道理。太太这两年,少言寡语了许多。”
“你是说,我没个做丈夫的样子?”
孙竞吞了吞口水,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您可以多在意太太一些。”
肖容予却没再接话。
车子里一时沉寂下来。这沉默,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许久,久到孙竞以为肖容予已经忘了刚刚的对话了。肖容予却突然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说的也并不是不对……”
孙竞愣了愣,用余光看了一眼肖容予,他坐在那里,像是累极了的模样,少了许多平日里的冷冽。
凌璄尧这刚回来,就看见肖容予的车跟着开了过来。他拿着车钥匙,站在庭院中间,看着肖容予的车停下来,“你别跟我说,你又来我这喝酒。再这么下去,我这酒窖都要被你掏空了。”
肖容予下了车,没理会他,将林可诒抱起来,“今儿不喝酒。搁个酒鬼在你这。”
“啊?”凌璄尧张大了嘴,看着肖容予完全不拿自个当外人自顾自地抱着人就往屋里走,忙跟了上去,“你这狡兔三窟的,随便搁你哪套房子里就是,搁我这算个什么事?”
肖容予没搭理他,熟门熟路地将林可诒放到了客房的大*上。
凌璄尧侧靠在门边,看着凌璄尧,“我一会让帮佣来替她收拾收拾,你这玩的又是哪一出?”
肖容予直起身,正要说话。
原本躺在*上的林可诒突然伸手勾住了肖容予的脖子,抽泣起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她慢慢地哭出声来,越哭越大声。
凌璄尧皱了皱眉,知趣地退了下去。
肖容予坐在*边,任由林可诒搂着他的脖子。她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扑上来。林可诒的眼泪一直往下掉,他的脖子处濡湿一片。
林可诒一直哭,怎么都停不下来。她整个人都一直在颤抖着,像是风雨中的蝴蝶一样,摇摇欲坠。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自己呢?还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林可诒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哽咽起来了。
肖容予不言语,也不动,由着她哭闹。
林可诒抬起头,将自己娇艳的唇递了过去。她酒喝的很多,这会子,双唇嫣红,娇滴滴的。
距离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近到彼此的呼吸相闻。
肖容予却蓦地扭过了头。
他双手抓住林可诒的肩膀,扶着她让她躺下去,然后站起身来,“我去喊帮佣过来。你别闹了。”
丢下这一句,肖容予就大步走出了屋子。
林可诒原本还有些迷离地眼神,在肖容予走出屋子的那刻,蓦地变得凛冽起来。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咬紧了下嘴唇。
凌璄尧翘着腿坐在沙发上,脚踩着前面的茶几,玩着手机。看见肖容予下了楼,他抬眸看了一眼,又盯着自己的手机,“哄好了?”
“在你这放*。明儿让她自己回去就成。”
“怎么不放你那?”
“不合适。”
凌璄尧将腿收回来,稍稍坐直了些,“敢情在你眼里我这是免费酒店?你现在真是太不拿我当外人了。”
肖容予完全不客气,“你这不就是免费的酒店?”
凌璄尧觑了他一眼,“你那小妻子,哄的怎么样了?”
肖容予没理会,摸出烟,点燃,“你这人,不好酒,也不抽烟,活着还有个什么乐趣?”
“知道我不好酒,还拉着我陪你喝酒。你可真是够朋友。”凌璄尧没好气地说道。
“这是为了让你活的接地气。”
凌璄尧拉长了声音“切”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你这脸又是被谁挠的?这都快成三花脸了。别跟我说你这是被你媳妇揍得?”
肖容予听着这话,才觉得脸上还隐隐作痛。被媳妇揍得么?他想起平日里书瑾唯唯诺诺的样子,自嘲地弯了唇角,她在他面前要是能有这脾气就好了。
“不相干的人。”肖容予漫不经心地说。
凌璄尧一脸不相信,不过也没再追问下去,“最近出门,到哪都能听到你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我估摸着你媳妇也不会好受。”
肖容予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烟圈,他眯起眼睛看着那烟圈渐渐消散。
赵书瑾不会好受吗?
结婚三年,好像只有看着她不好受,他心里才会痛快。可看着她一日比一日疏离,他又不是滋味。
肖容予不愿意再待下去,将剩下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我走了。”
凌璄尧也不留他,“快给老子滚。”
林可诒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肖容予已经不在了。她起*后,刚下楼,就看见男人席地而坐,趴在茶几上,手边上全是各种资料。
凌璄尧见林可诒下楼,将东西都收了起来,“要吃过饭再走吗?”
“不了。谢谢。”林可诒微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是最完美的弧度。“昨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了。不过,肖容予呢?”
“你是肖容予第一任女朋友林可诒吧?”凌璄尧没回答,反问她。
林可诒点了点头,在心里琢磨着,这个人是谁,是否跟自己有过交集,还是听肖容予说起的自己。
凌璄尧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样,伸过手来,“我是凌璄尧。我和肖容予是同学,你们的事情看了不少也听了不少。”
林可诒亦伸过手去,轻轻握了握,“很高兴认识你。那我该喊你学长了?”
“称谓无所谓。你想怎么喊都行。”凌璄尧耸了耸肩,“其实,要我说,你去做演员,也挺合适。”
林可诒被这话吓住,一双眼睛跟铜铃似的看着凌璄尧,旋即,又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学长,你这话,我听不太懂……”
“没什么。就觉得,喝醉酒这种戏,你演得不错。”凌璄尧拿起旁边的玻璃杯,“不过现实中演起来,除了要注意对戏的男主角,也该注意一下旁观者,小细节可别忘记了。”
凌璄尧的语气稀松平常,跟开玩笑似的,却叫林可诒的心凉了半截。
昨晚上,她听着肖容予和凌璄尧的对话就不像是普通朋友,若是凌璄尧再到肖容予面前说些什么……她几乎不敢想象。
林可诒眨了眨眼睛,无辜单纯的模样,“我只是,想要再争取一次。我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
“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凌璄尧兴趣缺缺,
从宁江回到剧组后,书瑾很快忙了起来。她所有的时间都被排的满满当当的,连闲下来乱想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接到依斐电话的时候,书瑾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有那么久没有见到过肖容予了。
“你跟肖容予要离婚的事情,跟别人说了?”依斐直接问道,“怎么都传到爸妈耳里了?”
书瑾正在片场,她握着手机,往旁边走了走,“我只跟你说了,其他人都没说。还有谁知道呀?”
“反正我知道的不少。都在说,你现在接受不了石漪这事,跟肖容予提离婚,离婚协议书都签了。照我说,倒不如,你就随了这话,赶紧把离婚手续办办算了。”
书瑾蓦地想起那一日邱奕云在酒店里拉着自己的手要她一个承诺,断不会和肖容予离婚。那时候,肖容予提出离婚,她想着并不是她自己主动提的,也算不得食言。可如今这谣传,落在邱奕云耳里,怕是要觉得她言而无信了。
“我问问肖容予吧。”
依斐只觉得恨铁不成感,长叹了口气,“那随你吧。爸妈那我替你圆了过去了。估计等你回来,还得找你对峙,昨儿差点就给肖容予打电话了。”
书瑾挂了电话以后,从通讯录里调出肖容予的电话来。等着电话接通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颗心砰砰跳的厉害。
心里有个小人儿挥着小手绢在露出嘲讽的笑,赵书瑾,瞧瞧你这点出息,给休了自己到底前夫打电话还这么惴惴不安?
“喂……”电话很久才接通,是肖容予的声音,平静极了。
书瑾舔了舔下嘴唇,压低了声音,“外头在传我们离婚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听着肖容予这话,书瑾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肖容予又说道,“你安心拍戏。我会处理好。”停了停,他又补充了一句,“等你杀青,刚巧是凌璄尧的订婚宴,你同我一起去。”
“好。”书瑾应下来。
说话间,文佳佳已经跑了过来,“书瑾姐,快开拍了。”
肖容予应该是听见了文佳佳的声音,柔声说道,“那你去吧。有事给我电话。”
这声音,温柔的像是四月里的春风。
温柔的,都不像是肖容予了。
书瑾晃了神,傻傻地对着话筒点头,隔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自己这时候点头对方是看不见的,又忙说,“好,那我先挂了。”
石漪最近算是彻彻底底被公司雪藏了,没有任何通告,没有任何活动,甚至公司没有任何人愿意搭理她。
这天,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裳,戴着鸭舌帽,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地守在泰和国际的停车场外头等着。直到晚上的时候,她才看见那辆熟悉的奥迪S8开了出来。
石漪冲上前,伸出双手,直直地拦在了车子里。
孙竞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猛地踩下刹车。那边,石漪已经小跑过来,猛打着车窗,“肖容予,你下来,我有话和你说。”
孙竞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肖容予。
肖容予抿唇,放下手里的文件,“让她上来。”
石漪坐进车里,她穿的不多,这会儿车子里暖气很足,她的墨镜上起了一层雾气。石漪将墨镜拿在手里,缩了缩身子,“我是真的想生下这个孩子……”
肖容予眯起眼,“所以呢?”
“我不求你给我和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了。我只是,想要生下这个孩子……”石漪摸索着想要抓住肖容予的手。
肖容予不动声色地避开,双眸像是最锋利的刀刃,慢慢说道,“我呢,最恨别人耍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