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内寝,这里已经被彻底打扫过一遍,空气中还弥漫着灰尘掺杂着水气的味道,看上去是方才的警告起了作用,没人敢怠慢了这位活阎王。
女孩披散着如瀑布般顺滑的青丝,缓缓坐在圆桌前,视线落在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上,原来京中贵人吃的都是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啊,什么炖乳鸽,什么清蒸鱼,什么火腿卷青丝,光是看着就叫人垂涎欲滴,恨不得全部都装到肚子里。
石之柔拿起筷子,轻轻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绵软的鱼肉顿时在口中融化,香味四溢,还带着小葱的清香,真是美味至极。
谷英趁着石之柔用膳的功夫,拿来一块棉巾,轻柔的为她擦拭发丝上的水珠。
不多时,石之柔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真好吃,明日还要这个鸽子。”
身后的女孩手上动作一顿,却又很快恢复,回应道:“是,奴婢会告知厨房。”
石之柔微颔首,视线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几个女使还在紧张的忙碌着,她不知道的是,这满院子女使婆子都是老太太,权如云和石甸派来的,唯独身后这个小姑娘底子最干净,刚刚入府不到半月,是被家人卖到这石府里来的,她的哥哥赌钱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父母想着她即便是嫁了人也要不到多少彩礼,还要赔上许多嫁妆,倒不如卖到大户人家做女使,不仅能拿到一笔银子,今后每个月都有银钱贴补,这才托人牙子将她卖给了石家。
说到底,谁的身上没有点令人心疼的事迹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为五斗米折腰的人大有人在,只是都没摆在明面上罢了。
忽然,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们都退下吧。”
“是。”
男子清空了房间里的女使们,走到圆桌前坐了下来,是石甸,他还是不放心,想趁着她还没睡前来问个清楚。
石之柔没有起身,对于这个冷血的父亲她真的不想多说什么,只冲着石甸浅浅一笑:“父亲怎么来了?”
石甸没有在意,反而桌上被一扫而空的盘子进入他的视线: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难道这一路上都没吃东西吗?看给孩子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石家已经穷到吃饭都没钱的地步了。
看着石甸瞧着桌上的盘子出神,石之柔歪着脑袋,一脸天真的问道:“父亲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话落,男人飞到天边的思绪才被拉回,脸上浮上一丝不自然:“为父过来是想看看你需不需要帮忙的,下人们可都还尽心吗?若是缺什么尽管开口,为父一定满足。”
石之柔心中冷笑,方才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现在摆出这副慈父的虚伪模样是做给谁看?
“多谢父亲关心,女儿这里倒还真缺些摆设。”说着,视线落在唯一的一个白瓷花瓶上,虽说已经被擦拭干净,但瓶口处细微的裂痕依旧扎眼,她接着道:“女儿瞧着,这屋子里的陈设实在是少得可怜,怕是会失了父亲的脸面,若是被人知晓,怕是要误会父亲厚此薄彼了。”
石甸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环视一周,这屋子的确寒酸的可怜,即便是普通百姓家也不至于连个像样的陈设都没有吧。
男人强迫自己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轻声道:“后院的事都是大娘子做主,为父也不甚了解,不过为父可以马上让人给你送来。”
这男人可真有意思,遇到事就推给女人顶包,话说回来,不论是谁家的大娘子,说话做事都是揣度着主君的意思,权如云这样做自然是知道男人默认的,不然就算是给她十个胆子,也不至于怠慢了家里的大姑娘。
女孩薄唇微勾,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既如此,女儿便谢过父亲关怀了。”
话落,男人想起此行的目的,寒暄过后,也该是说正经事的时候了。
“为父今日来是想问问你这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若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告诉父亲,你放心,有父亲在,父亲会为你做主。”
此话一出,女孩内心深处一个柔软的地方好似被人触动,这一刻,她仿佛看到养父慈祥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难道方才是自己误会了?父亲还是关心她的?
女孩鬼使神差一般的说出在成衣铺发生的事,即便是知道父亲很有可能只是为了打探她是否还是清白之身,但作为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是那样渴望可以得到父亲的怜悯。
女孩添油加醋的诉说,男人越听越是心惊,若是被人知道他石甸的女儿曾经与陌生的男人在一起,甚至还差点被人轻薄,那传出去还指不定会被人非议到何等地步,所谓人言可畏,流言蜚语往往可以成为颠覆一个家族的元凶。
话落,女孩又委屈的流下几滴眼泪,只说是有人出现救了她,真是非常感谢那位英雄,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他才是。
石甸后怕的倒吸一口凉气,他仔细观察女孩的神色,想确认她有没有撒谎,女孩看着无比委屈,洗干净的小脸柔嫩细腻,不施粉黛都可以白皙透亮的皮肤看着就叫人羡慕,一双被薄雾环绕的美眸更是灵气十足,小手上虽满是裂口,但无意间露出的纤细手腕依旧夺目。
这一刻,石甸内心仿佛被人扔进一个小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这可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她的母亲就算是再放荡,与这个孩子又有何干系呢?无辜的孩子本不应该为母亲的行为买单,更何况,孩子压根都没见过自己的亲娘,自然也不会被她所影响,自己又在固执些什么?
石甸郑重其事的对女孩说道:“你记住,今日的话绝对不能对第三个人提起,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明白吗?”
看着父亲认真的眸子,女孩下意识点点头,虽说她还不知道为何父亲不让告知别人,不过既然是自己的父亲应该是不会害自己的吧,也就勉强信了。
从迎春园出来,石甸忧心忡忡的走在回去的路上,他仔细回想方才面对女孩时的情形,总觉得这个女儿有些不一样,可一时间却想不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好像从前的她不会向自己哭诉,不会吃那么多,更不会主动开口向自己要东西,而且以她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孤身一人踏上回家的路,还遇到歹人,差点没了女子比命还重要的清白。
可这些,他是不会想明白的,十三年前,老太太为了封住下人的嘴以免在儿子面前胡言乱语,她先是拿出一半银子给了几个为数不多的婆子,并且警告她们绝对不许说出去半个字,否则废掉两只手赶出去,甚至在搬家时将原来石家的婆子和丫鬟们全部发卖出去,到了京城再换一批新人,这才导致石甸被蒙在鼓里十三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