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玉殿。
一个身着石密色锦文宽袖长裙,头戴暗阳鎏金步摇,满身悠闲的女子正在做茶,烧水,冲泡,斟茶,倒掉,冲泡,斟茶,倒掉...
一旁的秋容看不下去了:“娘娘既然忧心五殿下,不如就去看看吧?”
刘婕妤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好似这儿子不是她亲生的一般:“谁说本宫忧心了?”
“这还不忧心呢?这几根茶叶都褪色了,还以为奴婢看不出呢?”
刘婕妤放下手里的茶盏,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引得一旁的宫人无奈:“娘娘既然心中在乎殿下,又何苦要如此呢?”
何须如此?她十九岁入宫,原本会很快离开,却意外怀上皇子,将她永远囚禁在这四方牢笼之中,若不是生下个瞎子,躲避了皇室所有的纷争,她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还会连带自己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一起丧命。
为了保护他,她开始有意远离五皇子,几乎可以说是从孩子的成长中彻底消失,不论是年节,生辰,乃至他生病到奄奄一息,她也从未出现过。
整个皇宫乃至京城所有的王爷贵胄都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刘婕妤非常厌恶这个瞎了眼的儿子,就连皇帝都对这个儿子没有半点耐心,所有皇子都在适合的年龄开始学习如何处理国事,每一个皇子都有可能成为太子人选,唯独这位五皇子,别说是入朝议事,就连有用的书籍都没拥有几本,成日把自己关在兰长殿内,从不与任何一个皇子公主交流,久而久之养成了如今这般孤僻的性子,只有与他年龄相仿的六皇子叶子安时常到兰长殿里陪他下棋解闷。
秋容见婕妤不说话,无奈的退了下去,寂静长夜里,瑞玉殿只剩下孤身一人的刘婕妤。
她已经不知这样难熬的长夜她经历过多少次,她缓缓起身,抬腿跨过桌旁已经熟睡的老龟,来到窗前,抬头望着四方的夜空发呆。
宫里的娘娘们为了打发孤寂,时常会养一些小动物陪伴在身侧,唯独这位刘婕妤喜好独特,最喜欢一动不动的王八,不是,应该叫御龟,寝殿里除了这只如香炉般大的御龟以外,还有几只小的,在瑞玉殿里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这些御龟时常会跑到鱼池里觅食,别人家的龟都吃些生肉裹腹,只有这些御龟用锦鲤饱餐,这可是愁坏了一众宫人,池子里的鱼时不时就会少上几条,不得不运来新的补上空缺,好让这鱼池不要显得太过空荡。
夜半子时,御花园偏僻的角落里。
两名身着黑衣,身材修长的男子正端正跪立在另一名黑衣人面前:“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黑衣女子带着大大的兜帽,将身上的首饰尽数掩盖。
女子语气中满是不悦,一双幽冷漆黑的眸子落在面前的两个男子身上:“查到幕后主使了吗?”
两名男子愧疚满地,深深低头:“还没。”
女子咬紧牙关,缓缓闭上双眸,看得出,她非常失望。
片刻,女子微抬眸,唇齿间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冰刃一般的刺骨:“你们在这里罚跪,直到天亮。”
“是。”两名男子俯首下拜,女子闪身离开,顿时消失在御花园中。
不多时,电闪雷鸣,暴雨将至,石之柔被巨大的轰鸣声吵醒,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她被吵醒很是不悦,迷迷糊糊的唤着谷英,让她赶紧把窗子关上。
榻边的谷英听到姑娘的话,忙走到窗户前,紧闭门窗,却差点被狂风摆动的窗户夹到手,好在此时的她还算清醒,没让窗户得逞。
与此同时,全阳宫。
皇帝与皇后正睡得香,忽然,皇帝在梦中不断的摇头,额上渗出细密汗珠,一双手从棉被里探出不停的挥舞着,好似梦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奋力的逃跑似的。
轰隆隆——
“不要——”
皇帝被巨大的轰鸣声吵醒,下意识惊叫出声,并猛然间坐了起来,惊恐瞳仁瞪得老大,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好似死里逃生一般惊险的喘息。
一旁的皇后也吓了一跳,不过不是因为巨大的雷声,而是被枕边人的惊呼吓到,她忙起身,下意识握住皇帝的手,急切中满是担忧的询问:“陛下怎么了?又梦魇了?”一边说着,一边给皇帝顺气,希望能给他一点安全感。
半晌,皇帝恐慌的神情逐渐平复下去,意识到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之后,剑眉紧蹙,长叹一口气,无力道:“朕没事...”
嘴上说着没事,可心里却后怕极了,自打多年前的那场夺嫡之战结束后,他夜夜都能梦到骨肉至亲的哀嚎,来自亲生兄弟的斥责与怨恨,那些冤魂就像是从未离开一般,寄生在他的灵魂之上,每夜都能见到那些血腥无比的场面,让他夜不能寐,整日活在提心吊胆之中。
次日一早,雨后初霁,朝霞满天,叶靖义在桑力的搀扶下艰难挪动脚步,宫人们还未来得及清理昨晚暴雨后被雨水击落的树叶,几乎每一步都在踩在被雨水浸泡过的树叶上,这种感觉不能说不错,只能说没那么讨厌。
殿中几株松柏脚下的泥土混杂着雨水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叶靖义很是喜欢这样的味道,或许是成日在宫里太过无趣,任何新鲜的味道都会引得他贪婪的闻嗅。
从小失明的他练就了极佳的耳力,听到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并且两人的脚步都有很明显的深浅波动,踩在积水中格外明显。
“给殿下请安。”两人走到叶靖义身后,恭敬下拜行礼,是自己的两个侍卫松淳和时兴。
叶靖义听出两人不同寻常的脚步声,再加上两人昨夜便已离开,直至今晨才回来,立刻推断出两人昨晚怕是受了罚,说不定是在哪里跪了一整晚。
“起来吧。”他轻声说着,两人谢恩起身,他接着道:“今天没什么事,你们下去休息吧。”
两人皆垂眸不语,并未应声,或许是来自侍卫的事业心,两人都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叶靖义也不再多话,来到一棵松柏下落座。
他一直在想两人背后的主子到底是谁?经过昨夜,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主子一定是非常在乎他的人,将他的生命看得很重,否则就凭自己一个瞎了眼的皇子,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更别说冒着杀头的风险强行将两人安排在自己身边,吃力不讨好。
可这人为何不让自己知道她究竟是谁呢?不是父皇,不是大哥,更不可能是六弟,他就算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