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执神色微微收起,恢复如常,道:“是啊,我倒一时忘了,苏晋与云棠的关系。”
青年时云仲与先璟文帝是至交好友,皇子之中,文帝唯爱苏晋,而云棠又是云仲的独生女儿,这两个孩子自然从小玩在一起,并允她与苏晋一同上书房,学习功课。十一岁时,云棠献计退敌,文帝还封了云棠为郡主,封号安国。
这段云府荣光不算什么秘密,韩执当然也知道。
他似乎微微感伤,喝了一杯后,幽幽道:“玉龙山一战中,司马超成了赢家,在战场上见到神跎,惜爱之奇,便将它带了回去,后来,想是也无法驯服吧……我又有心,便将神跎买了下来。”
无法驯服?他一开始就知道无法驯服吧,将它卖给别人,想必是见到神跎,便想起自己做下的恶事,犹如钉子般扎进他心里吧,不,不会,那个人早已经是铜墙铁壁,又怎么会伤到自己一分一毫,或许真的是一笔买卖吧,只要价钱出的合理,什么都可以出卖。
当时不也是吗?一场虚妄的联姻换来了一个江山宝座。
如此看来,他真是天下第一会做买卖之人。
她眸色愈发淡了下去,顿了顿方道:“原来是这样。”
韩执叹了一口气,道:“说起玉龙山的那场战事,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秦筝并未答话,只作好奇的样子看着他,韩执像是憧憬在往事中,自顾自道:“当年,孟州王司马赢多次举兵造反,却总破不了防线,连京城的边都挨不到,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云仲带领的云骁军,每次打仗,云骁军不管处于优势、劣势,总能大胜,孟州王节节败退,他渐渐发现一个事实,只要云骁军不除,他就无法进取中原,苏家的江山就能稳坐。”
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看向秦筝的神色,秦筝道:“作为军人,效命疆场,守卫国境,这是天职!”
“云仲当然这样想,但他的主子可不这样想,所以,孟国为当时的世子司马超请求联姻时,皇帝才会答应。”
“虽说璟国处于优势,但一场联姻若能平息战事,皇帝当然会答应。”
韩执神色深深不屑,“皇帝答应联姻,将郡主远嫁,不过是想削弱云骁军的实力。”
秦筝无话可说,只报以淡淡一笑。
她想起多年前,皇帝允她和亲时说过的一句话:“你去和亲,保住云家满门,也保住太子之位!”
是那样久远的一句话,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连他当时说话的语气她都深深牢记,理所应当中带着一丝狠戾,完全不像她印象中温和的样子。
是啊,皇帝的温和只是面具,在他还需要云骁军为自己拼命厮杀的日子里,他当然会带上这顶面具,对云仲是至交好友,对云棠是温暖叔父,对云骁军,是至尊明主。
可当出现可以除掉他们的机会时,他毫不掩饰的撕掉面具,露出可怖的帝王之相来。是他们都忘了,他是垂坐高堂的帝王呵……
韩执低沉的语调再次响起,将她从记忆中拉扯出来,“从联姻之事就可以看出,司马赢的政治手腕可比治军手腕高明太多了,他让儿子去求娶郡主,在司马超与云棠联姻的那天,暗藏了五百刀斧手,一千死士,就是为了夺取云仲的性命。”
秦筝呵呵一笑,恍然大悟的样子道:“联姻是假,夺命是真!”她顿了顿道:“韩王倒是对昔年旧事很清楚。”
“内里情形我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云棠死于大婚当日,云大将军被保了出来,却多处负伤,无法临阵指挥,加上皇帝又缴夺兵权,致使玉龙山一战惨败。”
血色漫野,堆尸如山,每一次打仗,又岂止是惨败二子,秦筝不禁心中大痛,却只强忍着不在面上露出端倪。
韩执深深叹息:“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要说这些?”
秦筝眼神似明若暗,回道:“当日璟文帝自断国脉,韩王一代霸主,自然时时刻刻引以为戒。”
“我如今治军,的确愿意给他们完全的信任,但我和你说这些,其实还有一个缘由。”
秦筝微微一怔,话至此处,再摆出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也有些说不过去,于是问道:“韩王到底想说什么?”
韩执掷地有声道:“如果今日的云棠还活着,一定后悔自己轻信他人,大恨昔日之非!”
“应该是吧。”
“如果她还活着,她会怎么做?”
“人死如灯灭,韩王为何有此一问?”
“如果我是她,我一定会回来报仇,可这个仇应该找谁报呢?司马超当然算一个,但是若不是自己的皇帝推波助澜,当年也不会如此惨绝。”
“所以呢?”
“我只是好奇,云棠会把谁当做真正的敌手?是直接向自己挥下屠刀的敌人,还是深深信任却一直算计她的自己人?”
“韩王既然对昔年之事有此兴趣,我倒不妨说说我的看法,当年之事,刽子手无非司马赢与先璟文帝二人,而这两个人都已经死去。说说现在的当世之人吧,司马超全力参与当年之事,与其父的奸诈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苏晋对于当年之事却是个局外人,据我所知,苏晋一直与文帝政见不同,对待云骁军的态度也截然不同,他可不是史书上那些兔死狗烹的皇帝之流……”
想来天下之事,如都能用此种心态来看待,的确会清明许多。
对于苏晋,韩执了解的并不多,只是知道他当年贤明远播,京城之中人人称一声“贤太子”,但是后来江山易主后,就此萎靡不振,懦弱之态尽显,甘为司马超驱使,被天下人取笑,渐渐的,关注他的人就将眼光移向别处了,这个天下唯一的正统子孙,没有人愿意花精力去关注他、谈论他了。
直到今天,韩执突然间有一种感觉,苏晋,或许是一个比司马超更加深不可测的对手。
他笑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秦筝不愿再纠结在前一个话题之中,举杯对着韩执道:“还要感谢韩王救命之恩。”
“如同你昨日说说,本王并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不愿就这样与苏晋结下仇怨。”
秦筝听他这样直爽,便直接道:“既然这样,想必结盟之事韩王已经有了定论?”
提起结盟,韩执恢复了以往沉静的神色,想了想道:“结盟是我答应了姑娘的,当然一诺千金。”
“多谢韩王!”
“只不过,我虽带了前锋大军十万,但还有中、后路大军不日就要分路南上,如今策略有变,还需要些时日稳定军心。”
秦筝当然知道时机还未完全成熟,如果说现在韩执的结盟之心定了六七成,那就还需要一剂猛药能让他下定决心,当下就势道:“这是应该的,南陵王也曾说过,不能因为结盟一事让韩王在漠北有任何的负面影响,一切只待韩王安排吧。”
听到这里,韩执眼神飘飘的看向窗外,幽幽道:“想来苏晋的确是帝德圣心,才能招揽你这样的人才吧。”
观其侧颜,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秦筝便不再多言,起身告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什么,韩执觉得,外面的风大了,大风吹过之后,一切平静的局面都会随之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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