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去世的那样早,父亲一个人将自己拉扯大,百般不易。
云仲常年在外打仗,又怕整日不在家中,下人们亏待了云棠,便将小云棠带在身边,他去打仗,云棠就在军营看兵书识营盘,他回来后就会带她去射箭骑马。
那时候,夕阳西下,兵士们经常能看见一个场景,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肩上扛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儿,卸下所有威严肃气,与女儿在层层营帐中快乐的奔跑玩耍。
那个场景几乎是世上最美的一幕。
云仲戎马一生,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威望非凡,亲手创立云骁军,最鼎盛时,人数高达六十万,并著有多部兵书,影响深厚,创下无数传奇,后来人无可望其项背。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云仲只是世间最普通的父亲,尽自己所能给女儿最多的宠爱,教她识礼,伴她长大,为了这个唯一的女儿,他半生孤独,若有人劝他续弦,他总是怒斥来人,只是为了不让这个疼爱的女儿受一点点委屈。
一个女子能够驰骋军中,在万千男人之中脱颖而出,和天下数一数二的英雄并肩。背后是有深刻原因的,对云棠来说,她所有的荣耀都来源于父亲的悉心教导,连天下奇才许广都被父亲请来做自己的兵法师傅,可以说,父亲这一生,一半献给沙场,一半献给了自己。
此时此刻,父女俩内心对彼此的愧疚是无法说出口的,也无需多说,父亲为了她隐忍多年,自己也该报效他老人家了。
她默然走出园子,心中已经暗下决定。
如果自己远遁孟州,能够保住父亲安度晚年,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次日,宫中传来消息,让云棠朝后入宫觐见。
孔一竟在宫门口迎接,云棠笑了笑道:“劳烦公公亲自相迎。”
孔一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奴才多日不见郡主了,特意来宫门口迎一迎。”
云棠并不如往常般亲切可掬,只神色端然道:“公公放心,既然是奉旨见驾,云棠自然不会先去东宫。”
她这么直言说出,一时倒叫孔一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玖德殿中,皇帝站在窗前,透着窗纸看向外面,云棠在身后行了一礼,皇帝转过身道:“起来吧。”
云棠起身,皇帝并无寒暄客套,开门见山问道:“和亲之事,你是怎么想的?”
云棠笑了笑:“圣旨已下,臣女怎么想的还重要吗?”
这样回话是大不敬的,孔一在旁干咳了一声,皇帝不以为杵道:“太子来找过朕,求朕收回旨意,他说了两个原因,但朕听后,觉得更应该许你和亲。”
孔一的表情似是大吃了一惊,皇帝不悦的看了他一眼,他只得无声的退了出去,殿内一时静寂无声,云棠想了想,方道:“皇上圣意已决?”
皇帝转过身,看着窗外,一字一句道:“你嫁到孟地,保住云氏满门,也帮朕稳住太子之位。”
这么多年,他终于直白的说出这番话,不再遮遮掩掩,不再旁敲侧击,而是将盘亘于苏云两家多年来的心结明白的说出来,是的,到了如今的地步,还有什么可遮掩的呢?不管苏晋以何理由请拒和亲,其所求结果都无非是要全力护持云家,太子的态度更证明了云家无可撼动的地位,说白了,他不求情还好,一旦求情,更增加皇帝忌惮。
从小长于宫门的苏晋不会不懂,多年来,兵权在外,皇帝对云家已经忍无可忍,如果他知道连太子都不惜一切代价力保云家,难免不会对太子生了厌恶之心,更有甚者,可能导致东宫易主。
但他却依旧甘心冒险,但这份赌注一下,又岂止关系到云家的安危?
太子从小聪颖仁厚,颇得朝臣赞许,一旦地位起变,到时整个宫廷难免又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云棠见惯了战场生死,比谁都懂得生命的宝贵,而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因为自己,枉送他人性命。
云棠她仔仔细细的看着皇帝的背影,似乎要从那熟悉的背影中看穿什么,她很希望能够从那个坚立的背影中看到一点无可奈何,哪怕是一丝一毫,她都会心存感激,这样父亲与云骁军的浴血沙场才不会那样可笑,但是很遗憾,那个背影是高大的,是坚决的,甚至是决绝的,唯独没有丝毫的颤动,那强大的背影似乎在昭示一种永远不会有例外的帝王之谋,她自嘲似的一笑,道:“好。”
说罢也不跪安,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