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之时,天朗气清,诺大的皇宫内已经空无一人,苏晋屏退左右,从东宫一直走到西宫,一路上所见所想已是物是人非。
他顺着檐下一路走着,穿过紫云台,直到了一片海棠林之中,很少有人知道,紫云台的一角有这么一处海棠园,那一簇一簇的红蕊映着各色花瓣,此情此景格外唯美,心内却如碧波荡漾般无法归宁,直到于花海中看见一抹身影,她一身红衣,裙袂飘扬,正站在一棵树下抬头远望,仿若与整片海棠林融为一体。
苏晋嘴角不自觉地荡出一抹微笑,上前几步,“朕猜想你会在这里。”
秦筝回过头,莞尔一笑,“参见皇上。”
两人并身而立,看着远处重重殿宇,秦筝不禁感叹道:“司马超喜好奢华,几年来大兴殿宇,这皇宫几乎已经看不出几分原来的样子。”
苏晋略微颔首,“但这片海棠林却依旧茂盛如初,想来,司马超也不失深情。”
秦筝微微一顿,只得默然不语,苏晋问道:“去过太子学舍了吗?”
秦筝微微摇了摇头。
“朕去过了。”他轻轻道:“那里已经被改成君成殿,朕想,你暂时先住在那里吧。”
秦筝双唇微微启动,但见苏晋神情是难得的舒展,终究未再多说,一阵风轻轻拂过,刮着树叶簌簌响着,还是幼年时,两人时常坐在海棠树下,风起时,海棠花落满地,像是下着雨般,云棠的全身便覆着极密的海棠花,群花之下,是她愈加鲜艳的笑颜。
如今,物换星移几度春秋,能够在这里相聚,真是百转千回。
这日苏晋下朝后,换下朝服,只穿了件团龙密纹的青绿色锦袍,就在常勤殿批阅奏折,总管孔一殷勤服侍着,他本是先帝身侧之人,苏晋派人几经辗转,将他寻到并留在身边,此刻他见苏晋批完了一张奏折,趁着间隙上前奉茶道:“皇上休息一会儿,喝口茶润润。”
苏晋揉了揉太阳穴,呷了一口茶,孔一上前道:“禀皇上,册封皇后的旨意送到了君成殿,秦姑娘拒不接旨,这已经是第三次违抗圣旨……礼部大人也来问过,皇后的册封大典……是否如期举行?”
苏晋“嗯”了一声,只泰然自若的拿起一本奏折又看起来。
这样平淡的态度,倒使孔一几乎怀疑皇上听清楚他的话了没,于是又道:“奴才请示皇上,仪典的事儿是否……推后几日?”
苏晋将奏折一掷,看了他一眼,孔一惯会察言观色,见苏晋虽是面色如常,但下颚的线条却崩的非常紧,知道他心里存了怒气,只觉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苏晋却并未再说,只缓缓站了起来,神色中含着一丝疲倦,道:“去君成殿。”
君成殿中百花繁盛,尤其是海棠花开的正好,这些花有很多都是苏晋幼时与云棠一起种下,如今花开花落,经久不衰,还愈加璨烂。
按照云棠的意思,宫中并无侍女,眼下看来却平添了清冷之感,他制止了孔一的通报,遣退跟随,只一个人进了内殿,云棠正伏在窗下看书,窗子微开,凉风袭来,那本书随着风劲煽动起来,走近了才发现她却是睡着了,一手轻拄着侧颊,他不禁想起多年前,她就是这个样子,太子学舍中自己每日皆是神采斐然,恨不得撬开先生的嘴多学一点,只有她,文课时总忍不住瞌睡。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站了许久,不自禁的嘴角酿起一抹微笑。
或许是睡够了,或许是听到了响动,她慢慢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苏晋,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刚要行礼,被苏晋一把拉住,不知为什么,刚才心里的恬静美好全都被她要俯下的身姿排挤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的烦躁情绪。
只要一对他行君臣之礼,他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气,云棠当然也隐约的感觉到,于是抬起头笑了笑道:“皇上这几日不是很忙吗?怎么这时候来了?”
苏晋将手里的册封文放在桌上,坐在一旁道:“你是不喜欢这些封号?明日朕让他们再拟新的。”
云棠坐在他对面道:“不,我没打开过,也不知道皇上赐过些什么封号。”
苏晋笑了笑,神色是熟悉的温柔,嘴里却道:“朕还是会重定封号。册封旨意,你拒绝一次,朕就再颁一次,咱们两个,就这样无穷无尽的斗下去吧。”
云棠抬眼看了看他道:“皇上不怕成为天下笑柄吗?”
他毫不在意,“比起丰功伟绩,世人更喜欢追寻皇室秘辛,皇上亲封皇后,却屡次遭拒,这等亘古奇闻,也算是给后世评说留下谈资,朕很乐意。”
“历代皇室对皇后血统、身份的要求审查极为严格,敢问皇上,我以何身份受封?”
苏晋道:“这些琐事不必你操心,朕会让他们为你伪造宗碟。”
“我云棠生于天地之间,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做过逆天悖理之事,为什么要隐姓埋名鼠头蛇尾的活着?”
苏晋想了想道:“这也好办,那朕就恢复你的身份。”
她竟然笑了,然后道:“皇上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父皇杀了我父亲,伙同司马超歼灭了云骁军,你要我每逢节日恭恭敬敬的向你父皇祭祀行礼,我父亲九泉之下如何瞑目?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能够倾力襄助你,已经是你我之间最大的情分。”
苏晋的眸色蒙上一层深深的阴翳,这种神情在他脸上从未出现过,他一直是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样子,云棠一下子心软起来,仿佛一股热流从心田直奔喉咙,许多话涌到嘴边,却只极力把持着。
苏晋凄然一笑道:“你的意思,是一定要走?”
她并不说话。
苏晋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敢走,朕就做个昏君给你看。”
她又笑了,看着苏晋坚定道:“我知道你不会。”
“做一个好皇帝很累,或许朕会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说到底,在你们所有人的内心深处,天下权位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
“或许吧,只是……”他忽然不愿再说,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明日朕会照常颁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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