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前,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床上正在昏睡的人,她裹着一幅湖水绿的绫锻被子向里躺着,一动不动,是昏迷未醒,他看着她羸弱的肩,就是这副肩膀,默默的替自己扛起这世间最沉重的担子,那么多的苦难,她独自艰辛的捱过,可她终究只是个女儿家啊……
抬起手捋过她散乱的长发,终究是无力,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怒意,所有的不甘与嫉妒都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愧悔与心疼,罢了……还有什么比她好好的待在自己身边更重要的呢?
正凝神间,却听孔一低声传报:“禀皇上……固温王求见。”
皇帝不日就要举行封官大典,韩执自然应该前来朝贺,苏晋摆了摆手,吩咐道:“带他去司空台。”
半月未见,本是天下归一的喜悦时刻,却见苏晋神情间颇有落寞,韩执跪下行礼参见,苏晋向前几步扶起他道:“兄弟间不要拘礼。”
韩执只得行常礼请了安,早有人摆好了酒,左右退下后,韩执道:“皇上眉间隐有忧愁,是不是为了封后一事?”
“你也听说了?”
“皇帝七封,秦筝七辞,如今璟国的百姓恐怕没有不知道的。”
苏晋苦笑道:“这件事朕已经别无他法,她的性子,朕也不敢逼得太紧。”
韩执双手执酒,两人碰了一杯,韩执道:“臣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苏晋眸光一暗,却并不说话,韩执心下了然,只得默然不语。
过了许久方听苏晋自顾自说道:
“她说,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没想过,我竟然没想过……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这一生从来没想过我们竟是仇人。”
“如果皇上为此苦恼则大可不必,我相信这只是她的托词,如若她有半点仇恨之心,怎会三番五次对皇上舍命相护。”
“朕愿意为了国家倾尽一生,朕愿意操劳国事善待百姓,朕愿意做古往开来最勤政最用心的皇帝,朕可以奉献一切,只求一个她在身边,难道这过分吗?”
如果对一个平常人,这样的要求当然不过分,韩执微微颔首:“皇上,王者无情,你刚刚夺回京城,新旧势力交替,多少事情等着你去做,而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万事不可强求。”
云棠曾经说过:习惯了上山的坎坷,才会习惯山顶的风景。可苏晋没有想过,这坎坷中包括要放弃她,如果经历了一切劫难,最终是他独自登上山顶,身畔再也不会有她的陪伴,那么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他与韩执四目相对,笑道:“韩执,你这样劝朕,可有私心?”
韩执斩钉截铁道:“有!亲妹置身其中,怎会没有私心。”
“人人都有私心要朕成全,偏偏朕的私心无人成全。”
话至此处,却听外间有太监尖声细气道:“皇上,夏宫有急报传来。”
苏晋摆了摆手,一个侍卫打扮的人急匆匆进了来,行礼后道:“禀皇上,丽襄公殡天了!”
苏晋并不惊讶,神色如常的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喝了下去,倒是韩执问了句:“什么时候的事?”
“初九那天,因他吩咐了人不许打扰,所以隔了这么些天才有人发现。”
韩执看了看苏晋,吩咐道:“下去吧,此事早有章程,丞相会安排的。”
那人答应着退了下去,殿中一时静极了,只听得铜漏滴下,本是微不可觉,却不知怎的,蓦地泠硬的一声传出。
第二日吃过早饭,云棠才得知在这个消息,听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同韩执一样,问了时辰,想了想方知,正是去见他的那夜,然而心中却再无牵动,只是一味的放下心来,如此,他再无后顾之忧。
这日难得下床走动,景泰在身后陪着,两人沿着殿宇一路向西行去,不知不觉间,走到一处古老陈旧的城门前,抬起头,家国门三个字映入眼帘。多少恍惚的世事沉入时光的江海,却唯有那一刻,他送别时的冷峻神情依旧深刻如初。浩荡的洪荒中,生死的徘徊下,唯有那一刻,始终有足够的能量让自己心痛如绞。
如今想来,她对苏晋,或许是很久以前就爱上他,而且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是日积月累中逐渐汇流成江。
从蹒跚起步到大步如飞,他们从来都是步履一致,只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他们太小了,两个人都找不到彼此温暖的相处方式,可能是太在乎了,比亲人更在乎的感觉,让他们在有分歧的时候更加不会轻易的原谅对方。
只是,这座傲立百年的京城,汇集了天下所有的繁华、权利、与欲望,却唯独装不下帝王的专情柔肠,装不下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装不下一对短暂相聚的有情人。
宫殿森森,这里从来不会允许人有片刻的软弱,她淡然道:“去请丞相吧。”
景泰顿了顿,明白她终究要了结一切,心下不忍,问道:“跟随过你的武将,恐怕会多念旧情。”
“这些交给蒋戴吧,他会办好的。”
“皇上……会愿意吗?”
“他不会愿意,但他会同意的,因为……他别无选择。”
他舒了一口气:“你想好了?”
却只见她转过脸去,将头微微仰起,定定的看着城门上的三个字,家国之间,从来由不得谁任意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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