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方逸带着陈子龙,奉崇祯的旨意匆匆进宫。
眼前的紫禁城犹如迷宫一般,雄伟宽阔又有一种大气辉煌的美感,两人机械地跟着一名小太监走着,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穿越一道弯弯曲曲的长廊后,小太监将两人领到一处房屋之外。
示意两人在此等候,然后小太监便走了进去。
没多久,王承恩匆匆而出,他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方逸,对方逸笑了笑。
“走吧,皇上想见你。”
方逸吩咐陈子龙在此等候,然后跟着王承恩走了进去。
这里是崇祯皇帝的御书房,风格古色古香却又美伦美央,里面的物品皆都是精巧不凡,一看就是价格不菲之物,处处都在彰显着皇家的与众不同,金色的御案后方,一名身着龙袍的少年皇帝正含笑望着方逸。
“方卿家,好久不见了。”崇祯笑笑说道。
在宫中待得久了,此刻看到自己昔日的知交好友,崇祯觉得心情舒服了不少,也颇有些感慨。
从前是好友身份,如今可就变成了君臣身份,以后还会是小舅子和姐夫的身份。
“臣方逸拜见皇上。”方逸急忙上前施礼。
“免礼,平身。”崇祯很客气地说道,“方卿家千万不要多礼。”
不客气不行啊,方逸也就罢了,自己那个姐姐可是很厉害的。
朱徽婧聪明恬静,颇有心机,小时候朱由检在她手下没少吃亏,此刻虽然朱由检当了皇帝,但朱徽婧那种姐姐的余威犹自不减。
惹不起,惹不起,连带着崇祯对未来姐夫的态度也客气了几分。
方逸站起身来,顺势看了一眼朱由检。
两个月不见,朱由检瘦了很多,他的脸原本有些圆,脸色红润,如今不到两个月,就瘦成了长脸,容颜也憔悴多了。
看来这孩子果然是如同历史上一样,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处理国事中去了。
自己当初曾旁敲侧击,想潜移默化地影响朱由检,让他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如今看来,好像是失败了。
这个倔强的少年,依旧是喜欢事事亲自为之。
方逸站在那里,垂眉低目,不言不语,典型的一副听话臣子的做派。
屋中一时有些静默。
崇祯皇帝只得先开口:“呵呵,今日来此,方卿家就没什么想和朕说的么?”
“哦,臣大胆,敢问皇上召臣前来,所为何事?”方逸明知故问地说道。
嗯,算下时间,已有两个月,看来自己当初留下的锦袋,应是发挥作用了。
方逸记得历史上,崇祯是在登基两个月之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经过诸多试探性的进攻,才最终把魏忠贤一举打倒的。
这个时空中虽然天启帝去世的早,但崇祯对付魏忠贤的时间应该不会差太多,所以方逸给崇祯也定了一个两月之期,让他两个月后,再打开锦袋。
万一时空再次错乱,崇祯提前动手对付魏忠贤,那方逸也没办法了。
那就只能怪魏忠贤运气不好。
听了方逸的话,朱由检脸上不禁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
“朕今日召你前来,只是想叙叙昔日的情意,谈一些风花雪月之事,放松一下,稍后方卿家,你可千万不要谈论国事,让朕也轻松一下,歇一歇,可好?”
嗯?方逸顿时就是一愣。
这倒霉孩子,现在都学会作妖了?
要不是你姐,我现在就把你按地上打,你老朱家这摊破事,我也不管了。
毕竟如今的大明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就跟个破屋子一般,裱糊维护哪里有推到重来,再建一间屋子来得爽?
不过考虑到另起锅灶就要打仗,打仗就会死很多人,为了天下百姓计,也为了自己的爱人,方逸决定还是捏着鼻子继续帮崇祯巩固江山。
至于把崇祯按地上打,方逸也就是想想而已,如今朱由检是皇帝,方逸不敢打他。
听崇祯这话的意思,他是摆明了不想听方逸谈魏忠贤的事。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魏忠贤的事,确实很棘手,崇祯自己也很难办。
不过对于朱由检犟驴一般的性格,方逸早有预计,也早已做好准备。
不怕他不上套。
“皇上说的是,想当初皇上对平记商行的大力支持,臣还是记忆犹新,在皇上的推动和支持下,平记商行越做越大,不但赚取了银钱,还安置了大量的百姓,让这些百姓都有活计做,都能拿到薪水,自食其力,丰衣足食。”
“哦?”朱由检眉毛一挑,方逸这话他爱听。
毕竟平时看到的奏折,要么就是报喜不报忧,什么都是一片大好,好的崇祯都有点不敢相信。
要不就是形势危急,不是天灾就是鞑子敌袭,请求皇帝减免税收,发下粮食赈济灾民,或是发放银子给士卒发饷,募兵,请求军备,一看到这种折子,崇祯帝就头疼不已。
像方逸这种不用朝廷掏一分钱,就能安置、稳定住大量灾民百姓,朝廷还能从商行收到税赋的模式,实在是太好了。
“呵呵,平记现在也做大了吧?朕昨天才发现,朕寝宫里的火炉,也有平记的标记呢,朕没想到,方卿家你的商才也很厉害啊,说吧,现在安置了多少百姓了?”
“启禀皇上,臣的商行,雇佣的对象以灾民为主,如今已有一万六千多名灾民在为臣的商行做事,他们或挖煤,或运输,或销售,或养殖鸡鸭猪羊;
也有从事菜店,饭店,布行等服务行业,多种多样,平均每月臣给他们发放的薪水,就达到了两万两银子之多!”
崇祯听了,顿时便吃了一惊。
两万两银子?!这也太多了吧?
一般的普通老百姓,节省点花的话,一两银子能用一年,按方逸这个标准,他给这些雇工发放的薪水,平均是每月一两银子多点。
发放这么多薪水,商行能赚钱么?
商行若赚不到钱,肯定会垮掉,商行一垮,这些灾民百姓就会又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
似是看出崇祯心中的疑惑,方逸笑了笑,说道:“平记商行每个月的毛收入都在四五万两银子以上,去掉发给雇工的薪水和材料消耗,依旧有利可图,请皇上不必担心。”
崇祯皇帝微微颔首,这才放下心来。
“平记商行能有今天,离不开当初皇上和遂平公主的大力支持,这些百姓如今日子过得很好,很多人都在准备攒钱买房子娶媳妇,他们都经常称颂皇上的恩德呢。”方逸赶紧一记马屁送上。
“哈哈,这还是你经营有方。”崇祯皇帝赞许地说道。
“对了,臣这次前来,特意给皇上带了一些庄子里的特产,都是那些灾民亲手养大的鸡鸭,还有猪肉,带给皇上尝尝。”
“听说这些是要给皇上送来的,这些百姓们都争先恐后地把自家最好的东西拿出来,经过精挑细选后,臣就给皇上带过来了。”
听了方逸的话,崇祯皇帝顿时便来了兴趣。
登基之后,崇祯才明白当一个皇帝有多难,有多累,也正因为此,他才更明白方逸安置灾民的难度,以及此举的重要性。
方逸的做法,堪称是利国利民,对朝廷,对百姓都大有好处。
“快快拿来,让朕看看。”崇祯说道。
“臣这便让臣的弟子陈子龙,将这些东西挑进来。”方逸急忙说道。
崇祯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陈子龙他认识,是方逸的弟子,当初跟自己也见过几次面,算是故旧之人,见一见他也好。
当下方逸便转身走出御书房,很快,方逸在前,陈子龙在后,两人走进御书房。
陈子龙挑着个扁担。
看着面前挑着担子的陈子龙,崇祯顿时便是一怔,随即不禁莞尔。
只见陈子龙双手奋力地压着扁担的前端,在他的身后,一个沉甸甸的竹筐晃晃荡荡地挂在扁担上。
“方逸你脑子进水了么?”崇祯皇帝禁不住哈哈大笑,“哪有这么挑扁担的?”
“挑扁担,一定要在扁担两头都悬挂上同等重量的货物,这样挑着才不累,像这样一头沉的扁担,陈子龙你不累么?”
陈子龙放下扁担,有些委屈地说道:“启禀皇上,这都是师父让我做的。”
崇祯伸出手指,点着方逸,说道:“方卿家,你这是故意折腾你弟子啊。”
“哦?”方逸依旧是一脸茫然,“臣以为,一边是空的,等于减掉了一半货物的重量,挑起来应该轻松才是啊。”
“你这虽然减掉了重量,但却失去了平衡,陈子龙这样挑扁担,反而更累!”崇祯笑道。
他觉得方逸这么做,是故意的,想让自己开心。
方逸顿时便恍然大悟般地一拍额头,“哎呀,这是臣的疏忽了,臣还以为,去掉一头的货物,他能挑得更轻松呢,哈哈,臣的做法,确实是愚蠢的紧。”
崇祯皇帝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方逸,脸上笑容慢慢消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方逸的话语中,似是蕴含着某些深意。
这个时候,方逸便叹了口气,道:“皇上说得对,这世间万物啊,都要讲一个平衡,可不能单独去掉某些东西,或是某些人!”
“平衡一旦打破,后果会很严重,原本不累的,会变得非常累,原本大好的局面,也可能会糟糕得难以收拾。”
崇祯顿时便是一个激灵,瞬间便明白了方逸的意思。
方逸这是指南打北,明着说扁担,其实说的是魏忠贤。
天启帝在时,阉党虽然嚣张,却牢牢压制住了文官团体,使得朝堂上实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事到如今,如果自己顺应文官们的呼声,除掉魏忠贤以及他背后的一众党羽,那朝堂上的那些文官团体,可就真的一家独大,再无人能制了。
就在崇祯皇帝深思的时候,方逸又对一旁的王承恩拱了拱手,道:“多谢王公公美言,让方某得以进宫面圣。”
王承恩急忙摆手不迭,道:“方公子休要开老奴的玩笑了,让你进宫面圣,是皇帝的意思。”
“哦?是么?原来如此,原来皇帝身边的近侍,代表的是皇帝的意思啊,方某知道了,方某受教了。”方逸含笑说道。
崇祯皇帝顿时身子又是一颤。
方逸是在暗示,魏忠贤的所作所为,大部分都是代替天启帝的意思去做,并非他个人的独断专行。
魏忠贤是宦官,是天子家奴。
魏忠贤的阉党一派,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站在魏忠贤身后的天启皇帝,代表的是皇权,他和文官团体的对立,正是皇权和士大夫之间的对立。
由于魏忠贤的存在,皇权和文官集团在朝堂上达成了平衡。
自己若是拿魏忠贤杀鸡儆猴,那岂不是打自己哥哥的脸,自断一臂,损自己的威望?
想起朝堂上文臣团体一家独大的可怕后果,崇祯皇帝顿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眼看崇祯已有所领悟,方逸便也不在和他绕圈子了,只见他深施一礼,说道:“皇上,臣有事进谏。”
“你且说。”
“皇上,这天下万事万物,都要讲究一个平衡,就好比这把椅子,您可以砍掉它一条腿,但砍掉之后,一定要重新接上一条腿,这样坐上去,才不会轻易摔倒。”
“您杀了魏忠贤容易,但杀了他之后呢?先帝之所以启用魏忠贤,自然是有先帝的道理,再说了,魏忠贤真正手握大权,也不过是两年时间,如何能把这些年来的种种弊病错误,都推到他一人身上?”
执政初期,天启帝还是很信任手下这些文官的,但慢慢地天启帝对朝中官员们普遍失望,于是在天启五年,天启帝推出魏忠贤来和那些官员打擂台。
所以满打满算,魏忠贤大权独揽的日子,只有两年。
“皇上,若是您杀掉魏忠贤,尽灭其党羽,臣以为,便和陈子龙只挑扁担一头,很有相似之处,哪怕魏忠贤是个坏人,但是,一个坏人,也有他坏人的作用,他的作用,便是维持这朝堂上的平衡。”
“魏忠贤一死,阉党灭亡,皇上,到时您还能用谁来制约那些不听话的官员呢?”方逸苦口婆心地劝道。
方逸知道,崇祯其实是个聪明人,他只是被那些官员们给洗脑了,在古代,舆论基本上只掌握在读书人手里,那些清流御史们,别看只有一支笔,但杀伤力可怕的吓人。
皇帝不可能,也没时间去了解每一个人,如果他身边的很多人都说一个人是坏人,听的久了,那皇帝也会觉得那个人,不是什么好人。
方逸一席话罢,御书房中顿时便是一阵沉默。
半晌之后,崇祯方才开口:“那依你之意,这魏忠贤杀不得?”
方逸点了点头,“臣正是此意,臣以为,首先,魏忠贤已经捐出家产,主动退隐,皇上再对他予以惩处,难免让人有斩尽杀绝之感。”
“其二,魏忠贤手下党羽众多,虽然其中有很多奸佞,但也有像亓诗教亓大人这样的能吏,留他性命,也能安稳这些人的心理。”
“其三,先贤曾云,治大国如烹小鲜,皇上想削减魏忠贤的党羽也不是不可,但一定要徐徐图之,并且要分辨其中的良才,不能倒洗脚水把孩子也给一起倒了。”
“所以臣以为,暂时留下魏忠贤的性命,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朝廷,都较为有利。”
“那就留他一命?”崇祯皇帝思索着问道。
方逸点了点头,“臣的看法是应该徐徐图之,皇上可以慢慢地将魏忠贤的党羽,替换成忠于自己的大臣,这个过程不宜太快,以稳为主。”
“至于魏忠贤,他现在无权无势,对皇上也构不成任何的威胁,皇上不妨留他一命。”
崇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崇祯这才缓缓点头,“方卿家的话,朕听进去了,此事暂且不谈了吧。”
“方卿家,朕且问你,先帝命你知县遵化城,为何你至今还留在京城?”崇祯问道。
“启禀皇上,臣是因为商行中的一些事情,咱安置灾民,所以耽搁了几日,不过后日臣便会启程出发,前往遵化城为官,请皇上放心。”
提起平记商行,崇祯皇帝不禁想起了天启帝临死前曾叮嘱自己的话语。
一共三条,分别是善待张皇后,魏忠贤忠谨可用,吩咐方逸继续研究蒸汽机。
天启皇帝的音容笑貌,顿时便浮现在崇祯的脑海里。
崇祯的眼圈又红了。
一阵感慨后,崇祯叹了口气,“朕会保住魏忠贤,这一点,你且放心,此外,蒸汽机的研究不得荒废,这是先帝的遗命。”
随即崇祯挥了挥手,王承恩会意,当即转身从不远处的书架上取下一物,上前递给方逸。
“这是先帝生前亲自绘就的最后一幅有关蒸汽机图纸,方逸,先帝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朕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方逸当即脸色肃然地跪倒在地,说道:“臣谨遵皇上旨意,定竭尽全力,不负先帝的重托。”
崇祯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你且先退下吧,朕很忙,还有很多奏折要批。”
方逸站起身来,正转身欲走之际,却突然又想起一事,于是他便停住脚步,从衣袖中取出一物,递给王承恩。
“方大人,这是……?”王承恩讶异地问道。
“这是五千两银子银票,是这三个月来,平记商行的股份分红。”方逸笑笑说道,“皇上在平记商行有股份的。”
随即,方逸带着陈子龙潇洒离去。
留下地上的满满一竹筐鸡鸭和猪肉,一根扁担,以及摆放在崇祯面前的五千两银票。
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眼前的银票,崇祯一把将其抓起,递给身后的王承恩,“给朕收到内库中去,这是朕自己赚的钱!”
王承恩急忙将银票收好。
崇祯皇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取过一份奏折,打了开来。
没看几行字,崇祯皇帝突然回过头来,望向王承恩,“对了大伴,你记住,以后每三个月,平记都会有一次分红给朕送来,你到时催一下,别让他们忘了,那可是朕的钱。”
“老臣遵旨。”王承恩恭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