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之后,方逸开始带着人在街上找客栈。
陈子龙所在的大队人马,到这里怎么也是三四天之后,这段时间里,方逸打算暂时在城中体验下民情。
经过路边一位大婶的热心介绍,方逸带人来到了据说是城中最大也是最好的富贵客栈,包下了这里最后的四间上房。
方逸自己一间,其余众人合用三间。
虽然说是上房,但也就是里面的陈设多了点,论起干净整洁的程度,还不如登云寺的僧房。
片刻之后,肩膀上搭着一条半黄不黑毛巾的伙计,懒洋洋地送来热水,方逸皱眉看着杯子里有些浑浊的‘清水’,果断谢绝了伙计对他家饭菜的推销,决定带着众人出去吃饭。
此时已是下午。
田见秀和刘芳亮还是头一次来到遵化城,看什么都透着新鲜,原本两人过惯了穷日子,吃穿用度十分窘迫。
现在两人跟了方逸,腰包也鼓了,腰杆子也直了,于是便想带着孩子在城中逛一逛,好好消费一番。
于是方逸便和两人分手,带着夏允彝曹变蛟等人,寻了个干净酒馆,便走了进去。
方逸点了一桌饭菜,又要了两坛好酒。
曹变蛟微微侧身,对方逸低声说道:“师父,这田,刘两人乃是逃兵出身,师父又给他们预支了薪水,万一他们拿着钱跑了,那可如何是好?”
方逸瞥了曹变蛟一眼,想了想便说道:“为师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两人都是英雄好汉,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你且放心便是。”
在方逸想来,两人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声,自然都是有见识有头脑之人,断然不会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的蝇头小利,便背弃自己而去。
更何况自己已经给两人画出了一个光明的未来,不但有高额的薪水,还有畅通的上升阶梯,无论是为名还是为利,两人都没有离开自己的理由。
若是两人真的离去,那说明两人的格局眼光都不高,失去这样的庸才,也没什么可惜的。
很快,小二便将店中的好酒好菜给端了上来,于是众人便开始大快朵颐。
众人都有些饿了,吃饭也仿佛风卷残云一般,没多久就将桌上菜肴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方逸注意到酒馆的掌柜一脸紧张地匆匆向门口走去。
方逸不经意地将视线也投了过去。
只见一名袒胸露怀的大汉,一脸横肉,头发蓬乱地站在酒馆门前,酒馆掌柜满面含笑地迎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把银钱,放入大汉手中。
大汉拿着钱掂了两下,却是不走,低头又跟掌柜说了几句什么,随即掌柜愁眉苦脸地返回店中,命小二切了几斤卤肉用荷叶包了,又包了一些小菜,交给那大汉,大汉这才得意洋洋而去。
方逸看在眼中,却是不动声色,他想了想,便伸手招来小二,要了一壶热茶,随即他低声问小二道:“刚才那个汉子,莫非是你家掌柜的亲戚?”
小二怔了怔,脸上便露出苦笑,“客官说笑了,我家掌柜哪里会有这种凶蛮霸道的亲戚,说起那人,不过是附近的一个泼皮破落户,无事便来我家店中骚扰,掌柜的没奈何,每月给他点银两,求个平安无事罢了。”
“哦,原来如此。”方逸微微颔首,脸上也露出同情之色,“看来现在开酒馆也不好做啊。”
小二深有同感地嗯了一声,“客官说的是,就这样的泼皮无赖,每月都有三四个上门勒索,不仅如此,还有那官府的差人,每月的例钱也不能少了他们的,否则他们能想出种种借口,让小人这酒馆开不了门。”
方逸听了,脸上同情之色更甚,“这么说来,你这家酒馆,一个月像这种开销,怕也要有几两银子吧?”
那掌柜恰好在附近,听得两人对话便走了过来,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道:“客官所料不差,小老每个月花在这上面的钱,总有个两三两银子,一年到头挣到的钱,倒是有大半部分都让他们拿了去,着实可气可叹。”
方逸听了,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片刻之后众人喝了茶,方逸吩咐曹变蛟结账,众人便离了酒馆,在街道上闲逛。
只见这城中街道,大道上勉强还好,街头巷尾的偏僻小道上,处处污水横流,更有衣着破烂的乞丐出没其间,或躺或卧,有人目光麻木一动不动,有人则目光凶狠脸色狰狞,若非看李定国和曹变蛟皆是身材雄壮不好惹,只怕他们便会上前动手,抢劫钱财。
方逸见状,微微摇头,心中不悦。
不过一番细想之下,方逸心中倒也生出了几分理解。
毕竟这是古代,不是现代。
后世的现代城市,下水管道和自来水管都十分完善,基本普及到了家家户户,在古代哪里有什么自来水?下水管道也是只有那些繁华富贵的地方才会布设,绝大多数的百姓,还是只能把日常产生的废水和垃圾,直接倾倒到道路两旁的阴沟里。
也难怪这城中的大多数地方,都是臭气熏天。
方逸若有所思地盯着路边的一处臭水沟,心想自己若是当了知县,总要想出个办法,解决了这问题。
正思忖间,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间或还有隐约的叫骂声传来,眼看有热闹可看,不少百姓纷纷向那边聚集而去。
曹变蛟眉头一皱,上前对方逸低声说道:“师父,听那声音,好像是田,刘两位兄弟。”
“走,咱们去看看。”方逸当即毫不犹豫地带着几人匆匆赶去。
田见秀和刘芳亮的身份有些敏感,他们二人是逃兵,若是出了点事,还真有些麻烦。
很快方逸等人便来到人群的外围,李定国在前面开路,很快众人便挤到了中间核心处。
圈子中间,刘芳亮正满脸怒色地指着一名大腹便便的捕头模样的人大骂不止,那捕头也是一脸怒不可遏的样子,田见秀一脸苦笑地拦着刘芳亮,时不时便低声向那个捕头解释几句什么。
方逸一把拦住想要上前的曹变蛟,心想先看看形势再说。
只见那捕头一手扶着刀柄,一手指着刘芳亮怒道:“来人,把这个偷盗皮毛的犯人给我拿下,抓到大牢里,好好审问一番再说!”
捕头身后几名差人当即上前,手中铁链抖得哗哗作响,想要上前缉拿刘芳亮。
田见秀急忙张开双臂,挡住了几名差人,只见他低声下气地对那捕头说道:“这位差爷,这狐狸皮毛您既然看上,我等拱手相送便是,只不过我等都是良善百姓,绝非什么偷盗皮毛之人,还请差爷明鉴。”
那捕头听了,便冷哼一声,“谁想要你那破皮毛来着?只不过前几日城中赵老爷家中失窃,丢失的东西,便有一张狐狸皮,我看这张皮毛和赵老爷家中丢失的那张,是一模一样,说是你们偷的,难道还冤枉你们了么?来人,给我把这两个蟊贼拿下!”
随着捕头的一声喝骂,几名差人顿时便抖起铁链,一人套住田见秀,另外几人却上前想要捉拿刘芳亮,田见秀身后的小女孩见状,顿时便被吓得哭了起来,刘芳亮怒喝一声,便打算拿着手中钢叉抵抗,场面一时非常的混乱。
眼看其中一名差人已经拿到了田见秀手上的包裹,肥胖捕头脸上不易为人察觉地闪过一丝奸笑。
他今天带着手下巡街,无意中看到田,刘两人在这里售卖一张狐狸皮毛,他眼看这张皮毛品相不错,通体雪白,毛发光滑柔顺无比,又看到田,刘两人一副乡下猎户的打扮,顿时便起了强占之心。
于是他便上前,想要用极低的价格买下皮毛,但刘芳亮却不肯依,一来二去之间,这捕头便动了怒,打算假公济私,以偷盗之罪将两人统统抓入大牢。
众百姓在一旁,看到场中情景,皆是面露同情之色,议论纷纷。
“唉,王老虎又在巧取豪夺了,这两个猎户要吃大亏啊。”
“王老虎仗着他小舅子是知县的师爷,一向横行霸道,这两个猎户要是早点服个软,把那皮毛乖乖送上,也就没事了,现在惹得王老虎发火,他二人进了大牢,不扒下一层皮,是出不来了。”
“扒什么皮,你看着两个人的衣着,就是普通山中猎户,家中哪有什么钱拿来打点?进了大牢,怕就出不来喽。”
“唉,可怜这两个外乡人,自己进去了也就罢了,那后面的小姑娘就可怜了,独自一人,无依无靠的,要是碰上人贩子可就惨了。”
听着旁边百姓的议论纷纷,看着眼前场中的情景,方逸心中当即也动了真怒。
这张皮毛来自于刘芳亮在路上亲手抓获的一只狐狸,方逸亲眼所见,自然知道那捕头说的什么两人偷盗云云,都是污蔑,是栽赃陷害。
眼看这公门中人,居然当众指鹿为马,迫害良民,方逸想了想,轻咳一声,便站了出来。
肥胖捕头正得意间,突然便觉得自己肩膀被人从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
“这位差爷,没想到你傍晚也敢出门。”
肥胖捕头讶然转身,便看到身后一名俊秀书生,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傍晚出门?”肥胖捕头一脸懵逼,随即便回了一句,“怎么,老子出门还要看时辰么?”
“不错,”方逸点了点头,“难道没有人跟你说,你做了这么多丧良心的事,早晚会有报应的么?”
“所以,今天让你遇上了本官。”方逸脸上带笑,目光冰冷,“碰上本官,你的报应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