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咣——
小鬼童敲着铜锣,踉踉跄跄的在河边疾跑,边跑边颤声道:“郑叔!郑叔!”
老头站在桥头文风不动,闻言徐徐侧身,瞪圆了眼:“瞧把你吓得,到底出什么事了?”
鬼童一脸惊恐的摇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只一味的朝身后的方向指。
郑叔一时摸不着头脑,又问:“到底是什么事?再不说,我可走了,没看到正忙着吗?”
说着,也跟着指了指正在桥头排队,等待投胎的阴魂们。
鬼童见他要走,连忙拽住他的宽袖,眼泪汪汪的道:“那个……那个男人又来了,怎么说都不走,郑叔,你给我劝劝?他在鬼门关等……都等一天了!”
“什么男人……”老头一摸胡子,起初不以为意,随后当他想起什么的时候,眼睛蓦的又瞪圆了一圈。
——
当郑叔拎着铜锣赶到生死门边的时候,傅天琅正在大力的撞击面前的鬼门禁制。
那是阎王落下的结界,怎可能让他一介凡人撞破?
而且当鬼门受到攻击的刹那,会自动释放出一种能伤人魂魄的烈焰,普通阴魂哪怕只是轻轻触碰,都能被烧出一片焦炭。
可这男人跟不要命似的,哪怕浑身已经被一团烈焰包围了,却依旧不依不饶的试图撞破这道屏障,而每撞一次,鬼门便发出一声巨响,到底有多疼,也只有他自己明了。
“且慢!且慢!”郑叔小跑着过去,却不敢轻易穿透结界,只隔着一层薄膜瞧他。
“她在哪。”傅天琅认出来人,便停下动作站在一片阴影里,目光如利刃一般,哪怕两人之间隔了一道结界,冰冷的寒意仍旧袭面。
地府昏暗,周围只有鬼火摇曳时散发出的蓝光,这时,郑叔抖了抖宽宽的袖袍:“不知。”
“我要见她。”他明显不信,眯起的眼眸迸出滔天的杀意。
郑叔吞吞口水,想起上回吃的亏,脸色又沉了些:“你这算是求人的态度?”
傅天琅面色一僵,掌心微微发颤,生硬的语气也跟着收敛不少:“求你,让我见她。”
郑叔从未看他低声下气成这样,冷眼旁观半天,幽幽一叹:“也罢,也罢,告诉你也无妨,乔莞她如今并不在意鬼门之中,即便你不要命的撞破这道结界,也无法与她相见。”
傅天琅愣了下,沉思一阵,周身杀意再次迸发。
——砰——
又是一声巨响,他再次撞击面前的屏障,哪怕浑身被灼出一块块黑斑,也不见停下。
他不相信,她一定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她也许不愿回来,但当初许下的承诺还在,他知道她一定就像她曾经说过的,会在桥头一直等他。
这……这个男人是疯了吗?!
生怕那层禁制真让他给撞破,郑叔敲了敲锣鼓,急道:“我骗你作甚?哎……别撞了,别撞了,你要把阴兵引来吗?”
“我亲眼看着无常把她带走,不在地府,她还能去哪?!”傅天琅顿了下,出口的声音极寒,如入冰窖。
郑叔摇头,抬起破了个洞的黑布鞋,用力的往地上蹭了蹭,说:“错了错了,她就在地府,但不是这,而是这……”
他指着地下,说:“地府的最深处,正是一十八层地狱。”
闻言,傅天琅浑身一震,望着他的眼眸浑浊,一时间竟混沌得失去了神采:“十八层……地狱。”
郑叔点头,声音黯哑:“是,至于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几次撞击鬼门的禁制,他伤得不轻,如今全身都是被鬼火烧伤的痕迹,一块一块,触目惊心。
“我要去找她。”他面上没有流露出半分疼痛,反倒在原地站了许久,摊开掌心,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衣摆划过的痕迹。
他目光一凛,重重一握,却只抓到一缕空气。
郑叔摇头:“这十八层地狱里的火焰,连咱们地府阴司都不一定能承受得起,更何况你凡人肉身,兴许还没靠近,就……”
郑叔长长的叹了口气,拿起铜锣敲打:“我言尽于此,你……你就好自为之吧。”
“我、要、见、她。”他猛然张目,杀气毕露。
这人怎么那么固执呐?
郑叔不理,开始送人:走吧走吧,黄泉之地非你路,阳间家人等你归……
“你今日不让我见她,还有明日,明日之后还有后日,不管是人是魂,我总有与她相见的一日!”傅天琅目光发紧,咬牙切齿的说。
郑叔声音渐乱,更用力的敲击铜锣。
可……
——咣咣咣——
这人仍是不走,脚跟像是牢牢扎进土里,哪怕身旁狂风大作,碎石翻飞,也依旧纹丝不动。
“……你这小子,也不知阿莞此生遇到你,是幸还是不幸。”
“我要见她!”他固执的重复,来来去去仍是那句。
铜锣声不停,郑叔幽幽叹气:“唉……既然她自愿受罚,你何不再多等一段时日?”
傅天琅逆风而行,渐渐逼近面前的老者:“不,你带我下去,余下的苦,我替她受!”
他不愿再等,他承受不起任何失去她的可能。
郑叔又是一顿,更用力的敲打,随着铜锣一声比一声重,周围的阴风也刮得一次比一次狠。
直到男人脚跟离地,渐渐浮在空中,他低声说道:“你与阿莞不同,她乃地府阴司,本身便可自由来去阴曹,但你凡人肉胎,试问活人又如何去那十八层地狱?更何况是替她受罚,分明是无稽之谈。”
“我要见她!”他咬着牙根,浑身发颤,假如活着做不到的事,他可以……
“你这么着急作甚,阿莞还在下头受罚,你这时候要是死了,她这一年的苦岂不是白受?”见男人脸色越发阴沉,郑叔又道,“如今要见她是不可能了,可也不是全无办法,乔莞并非正编鬼差,她本身也是一只阴魂,只因前世造孽,死后便在阴曹赎罪,而如今留下的肉身,可以当做是她与阳间唯一的联系,你可暂且将那副皮囊当做与她交流的媒介……”
“什么意思?”他厉声问。
“……阿莞的三魂虽然留在地府,但七魄仍被禁锢于体内,只要*一日不消亡,她就不算真正死去,何况她身上罩有离去时留下的鬼气,你可透过这副皮囊,让她知道你的思念之情。”
“你的意思是,她的身体并不是死物,我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
“是。”
郑叔睁开眼,周围的风声渐渐平息,刚才紧绷得令人难以动弹的煞气倏然褪去,远远的往前望,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总算是走了。
他收起铜锣,松了口气。
——
安静的房间里传出某样东西裂开的声音。
细细碎碎的响动,随着男人的清醒蓦然沉寂。
此时正是午夜,傅天琅从梦中清醒,看着已经裂开了一道裂痕的玉葫芦,他抿着唇起身,床头的金属灯罩同时映出他雪白得近乎骇人的脸庞。
他仰起头,只觉一阵“嗡嗡”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身旁躺着的还是昏迷不醒的乔莞,但他此时看她的眼神,已经产生了变化。
“莞莞,你知道我在的,对不对?”他侧过身,声音粗哑,一遍遍的抚过她的发,“快回来吧,如果实在难捱,给我托个梦也好。”
他撑起胳膊覆在她身上,垂眸打量正在熟睡的少女。
她有呼吸,有温度,仿佛只要天一亮,就会睁开眼,笑眯眯的叫他……
他眼神怔住,突然低头吻她,吻得极致、深入,但她却给不起他任何回应。
这副身体,是她联系阳间唯一的媒介。
可他吻她,她没有反应,抚摸她,她依旧死气沉沉,只有微弱的呼吸告诉他,她这副“皮囊”并没有完全死去。
这样的“乔莞”,真的能感受到他对她的感情?
傅天琅努力睁了睁眼,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窗外的月光在他眼中变得蜿蜒扭曲,一晃一晃就像两道火焰在不停闪烁。
“莞莞。”他一路吻上她扁平的小腹。
乔莞虽然沉睡,但借助葫芦里充沛的灵气,身体机能仍然在正常的运行,既然如此,那么孕育一个新的牵系,也并非没有可能。
他略略撑起身,等待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尽头,又或者在某一日,她突然出现在他梦中,告诉他,她再也撑不下去了,请求他的原谅……
想着,傅天琅突然坐起身,看着仍在熟睡的“乔莞”,他在黑暗中冷笑。
他看她长大,守候她足足两世,所有的感情几乎毫无保留的倾注,可如今可笑的是,一年了,哪怕他付出再多,却依旧不足以成为她必须回来的理由。
“莞莞,在你心目中,陪你长大的乔琅算什么?”他咬牙切齿的望着她,“兄长?恩人?还是你喜欢,却不爱的男人?”
他没有自信,所以他总在逼她,好不容易逼出她对自己的情愫,却来不及加深这份感情。
他会在她面前失去理智,是因为他很清楚,她对他的爱不够多,至少他觉得远不及他对她的十分之一。
——
最近一年里,地府出了一件新鲜事,某个正准备投胎过好日子的同僚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而甘愿去那十八层地狱走一遭,只为了继续还阳,过完余生。
两个负责看守大门的阴司在那窃窃私语。
其实更令地府中人震惊的是,这个平日胆小怕事,畏畏缩缩的小丫头片子,竟破了当年那第一勇士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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