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在座的很多是得道高僧,佛法精深,听到朱允熥这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屑,觉得此举太过简单。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脑门见汗的,他们一边不安的挪动着屁股,一边慌乱的左顾右盼。
然而,朱允熥早就考虑到这点了,直接让锦衣卫拎着大刀在边上当监考。
每人一个,谁敢乱看就砍了谁!
在朱允熥宣布考试开始后,所有人都奋笔疾书,只是写着写着,有人的笔速霎时慢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有的人直接停笔,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起来。
张邋遢没有参与这场考试,但他派出了武当山大弟子俞莲舟替自己出战。
俞莲舟借了张邋遢的光,早就担任了朝廷道录司正印官,原本是不用参加这种考试的。
但他在师尊处提前得知考试范围,一想到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弟,也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参战了。
张宇初也通过时不时的看衣襟内部,顺利地默写三篇道经。
站在张宇初边上的锦衣卫,看着张宇初不停的小动作,权当没看见。
毕竟上头说这人花钱了,咋地都不能为难他。
相对来说,和尚那边就没这种待遇了,只能是凭借记忆硬生生默写。
很多人遇到忘掉的句子就空一行,然后先写能记住的。
三个时辰过后,朱允熥强制收卷。
阅卷工作他才懒得干呢,直接从金陵皇家大学招来一批学生,让他们对照佛经、道经判卷。
凡是遇到写错的地方都标注出来,空白的地方用红色补齐,然后汇总统计有多少错误。
阅卷工作可比让他们默写快多了,不出一个时辰就搞定。
朱允熥拿着学生们递上来的试卷随手翻了翻,发现此次随机测试,除了武当山和龙虎山一字不差,其他不论道门、佛门都有不少错漏。
其中一些不太知名的佛寺主持,更是连一篇完整的经文都默写不出,只记住几句耳熟能详的经文。
比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之类的。
这种水平的和尚,应付日常忽悠人的工作显然是够用了,但面对朱允熥这样的考官肯定捉急。
经过这一场测试,不论是佛教四大名山的这种寺院,还是一些小门小户的寺院方丈都消停了。
因为哪怕是显通寺方丈,也卡了好几次,有几个字叫不准,觉得自己应该是写错了。
至于其他寺院的方丈那错的就更多了,落一两个句子是常态,多的整段整段的写不出。
“啧啧啧……”
“让孤说你们点啥好呢?”
“你们也配为得道高僧?”
“佛祖总共就给你们留那么几本经书,你们竟然都做不到一字不差的背下来,你们还有脸说自己是佛家三宝之一?”
一众和尚听到这话,无不羞愧的低下头。
“殿下恕罪……”
朱允熥数落完和尚,就将目光落在那群道士身上。
因为张邋遢的缘故,道门这两年很是嚣张,一直以皇太孙同门自居。
在他们想来,皇太孙能认张邋遢为师,对他们道门一定是亲近的。
然而,朱允熥一开口,就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你们这些牛鼻子也是……”
“真是太不争气了,难怪当年元世祖强令道门给佛门道歉,还迫使道士落发剃度!”
“这一百年都过去了,你们一点长进也没有啊。”
“道德经总共才五千字,你们写错了多少!”
一众道士听到朱允熥这般说,一个个也羞愧的低下头。
“殿下恕罪,某等愧对道门祖师,愧对三清……”
朱允熥数落完这些道门学渣,又将目光落到张宇初和俞莲舟身上。
“总算还有两个让孤满意的,觉得配得上得道高人的身份。”
“龙虎山张宇初天师不愧千年传承,道门祖庭,三篇经文竟无一字错漏!”
“武当掌门俞莲舟虽是小门小派,但勤于修习经文,对于经文的掌握也非常纯熟,可以跟张天师并列第一!”
“至于佛门这边么……”
朱允熥将目光落到圆觉和慧明两人身上。
“圆觉,你们显通寺无愧于皇爷爷的题名,你虽然有几处错漏,不过都是小问题,属于字词上的缺笔,孤就不治你的罪了!”
圆觉一听这话,哪还有刚刚的高傲,赶忙躬身拜谢。
“贫僧谢皇太孙夸奖!”
“贫僧此次回山定当闭门苦修,精研经文,如此方不负殿下……”
朱允熥朝着圆觉点点头,随即看向一旁的慧明。
“慧明,你也算给你们普济禅寺争光了,也只错了几个字……”
慧明听到这话,也学着圆觉师兄的样子躬身礼拜。
“贫僧谢殿下夸奖!”
其实这俩人错得有点冤的,佛经传播久远,各个朝代版本不同,朱允熥给一众学生的标准版乃是最近几年才刊印的,跟圆觉慧明他们早些年学的压根就不是一个版本。
因此里边有些字词确实不同,还有一些属于通假字范畴。
但朱允熥原本就没想让他们好过,有漏洞就抓漏洞,没漏洞制造漏洞也要抓一抓。
朱允熥在将两个佛门大老拿捏住后,对待其他人就不那么客气了。
“至于你们也配称佛门弟子?”
“圆觉、慧明,你们俩将属于你们佛门的卷子发下去,让他们自己看看自己错了有多久!”
“张宇初、俞莲舟,道门的归你俩……”
佛道两教的四位大老上前领了卷子发下去后,下边所有和尚道士都沉默了。
有些整段整段默写不出来的更是额头上冒汗,满脸心虚的站在原地。
因为刚刚皇太孙可是有言在先,凡是默写不出的就地取缔山门,财产充公!
朱允熥见所有人都拿到自己的卷子了,这才悠悠开口。
“诸位,孤不是灭佛灭道之人。”
“事实上,孤对于佛道两教也是非常推崇,非常尊敬的。”
“然而,你们的表现太让孤失望了。”
“孤之前曾有言在先,若是连三篇经文都默写不出,孤就会替佛祖和三清清除掉这些假借佛门道门之名,行招摇撞骗之实的败类。”
“现在诸位可还有异议?”
朱允熥此言一出,下方霎时陷入一片沉默。
沉默?
这可不是朱允熥想要的,既然他们不想得罪人,那他就只能点名了。
“圆觉、慧明你俩说说,孤替佛祖考核,监察天下佛门,剔除其中的害群之马,这事做的对不对?”
圆觉和慧明闻言心里一沉,这是把他俩架在火上烤啊。
然而,更让两人郁闷的是,这是皇太孙站着大义!
就算皇太孙革除他们的度牒,取缔他们宗门,天下人也只会怪他们学问不深,是欺世盗名之辈。
因此,两人略一纠结,就赶忙上前大唱赞歌。
“殿下圣明!”
“殿下替佛祖监察天下寺院再合适不过了,那些不精研佛法之辈理应被清除!”
“既然两位大师都这样说,来人,将此次考核不合格者拖下去,取消他们的度牒,取缔他们的宗门,其名下的僧侣全部强制还俗,寺庙财产一律充公!”
“诺!”
不合格的名单早就整理出来了,朱允熥对于合格的界定并不严格,字词上的错漏都被他放过了,只有大段空白的不学无术之徒才被他判定不合格。
随着锦衣卫将人带出去,大殿中的和尚方阵一下子少了一多半,看的圆觉和慧明两位高人老脸直抽抽。
道门这边正幸灾乐祸的时候,朱允熥又开口了。
“孤出自三清门下,本无意跟同门师兄弟们作对,可你们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道祖他老人家就留下一篇五千字的道德经,你们竟然都背不下来,你们还有脸穿这身道袍吗?”
“来人,将此次道门不合格者道袍扒掉,再将他们从道录司除名,取缔其宗门,没收其宗门名下一切田宅财产!”
“诺!”
在锦衣卫将道门带下去一半人后,大殿中霎时空旷起来。
朱允熥再次看向下边站着的一众和尚道士,脸上挤出和煦的笑容。
“诸位,咱们现在谈谈每年给朝廷交多少税的事吧?”
朱允熥本以为经过刚刚那番敲打,能让在场的和尚道士醒悟,主动的给朝廷交税。
哪承想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这群人还是跟他装死。
只有龙虎山张宇初这个托表示,愿意献上一半田产,剩余的山林、茶园也愿意按照朝廷的政策交税。
除此之外,不论佛门道门都在跟朱允熥装死。
“诸位,沉默可不是办法呀。”
“圆觉,你觉得交两成行不行?”
“殿下,贫僧同意交税,但两成实在是太多……两成田税,历朝历代未有之先例……”
“圆觉,历朝历代还没有将人头税和各种苛捐杂税都汇入田地里一起收的先例呢。”
“孤将田税跟其他杂税合并,只收取两成,怎么算也不算多吧?”
圆觉闻言低下头滴咕道。
“殿下,历朝历代寺院僧侣都是没人头税和杂税的,而且田税也大多可免……”
“呃……”
朱允熥一听这话,直接将历朝历代的大冤种皇帝问候了个遍。哪怕对于皇爷爷这个迷信者,他也生出不小的埋怨。
圆觉之所以敢这般怼自己,不就仗着皇爷爷给他们寺院赐过名么。
至于皇爷爷早年出家所在的寺院,朱允熥更是连惹都没敢惹,直接无视了对方。
“圆觉大师,时代在发展,时代在进步。现在不是唐宋元了,现在是我大明的天下,就该按照我大明的规矩!”
圆觉也是个硬骨头,见朱允熥这样说直接摆烂。
“既然殿下这样说,那贫僧就无话可说了,只有一死明志了!”
“自今日起贫僧将绝食明志!”
朱允熥闻言当即大惊。
“你威胁孤?”
然而,朱允熥话音刚落,大殿内的其他方丈就齐刷刷的站了出来。
“贫僧等也愿意以死明志!”
“自今日起,我等将不再进食,直至皇太孙殿下收回成命……”
“你……你们……”
朱允熥气愤的看向一众秃驴,几次“杀”字都到嘴边了,都被他生生地咽回去。
在朱允熥被一众和尚逼宫之时,身处紫禁城的老朱也没闲着,一直派人观察这边的动静。
“什么,那帮和尚绝食抗议了?”
“皇觉寺的智清禅师是否也在此列?”
“回陛下,智清禅师自然在列,而且还站得颇为靠前哩!”
老朱听到这话,焦急的在地上直转圈圈。
“这逆孙,干啥事都急性子,这种事就该慢慢来,哪有一上来就收两成的!”
其实老朱一直盯着大孙那边的动静,对于大孙想对和尚动刀一清二楚。
他之所以一直不露面,实际上是想保护大孙。一旦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他这个老皇帝还有转圜余地,可以替大孙安抚一下人心。
此时老朱就在犹豫,要不要出马替大孙摆平此事。
只要他定下一成的税率,他相信这群和尚会卖给他这个面子!
毕竟,这些寺院的很多田产都是他这个皇帝所赐,即使不是他所赐,也是他这个皇帝所承认的。
老朱犹豫再三,这才对一旁的秦德顺道。
“备驾……不不,备车就行,不用搞出太大声势!”
“诺!”
不多时,老朱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来到北宫。
自打北宫落成之后,老朱还是第一次过来。
他之前只是听手底下人说北宫多荒凉,多简陋,他心里总是有几分怀疑成分的。
然而,今日一见,他霎时被北宫的简陋所震撼到了。
偌大的北宫竟然连个宫墙都没,只是在地上挖了一熘沟渠。其中的建筑也全都灰蒙蒙一片,别说凋梁画栋了,连个彩色的油漆都见不到!
“咱大孙咋这般苛待自己!”
秦德顺闻言赶忙奉上一记马屁,并配合地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皇爷,太孙殿下说了,大明还很穷,他这个当皇太孙的要以身作则,能省点则省点。他省下来一两银子,大明的百姓就能多吃一口肉,多添一件衣……”
老朱是最心疼子孙的人,生怕子孙吃不饱。现在听到秦德顺这话,当场感动得潸然泪下。
“苦了咱大孙哟,呜呜呜……”
老朱暗然神伤了一会儿,刚要进北宫,就看到一个骑着快马的锦衣卫跑了过来。
由于老朱所乘坐的是普通马车,随行带的护卫也不多,因此锦衣卫非但没认出他来,还朝着他这边大喊大叫。
“弟兄们,赶紧去通知皇太孙殿下,就说我们回来了,可以对那些秃驴和道士动刀啦……”
老朱闻言当场愣住,暗道那逆孙竟然还有后手?
只是这后手是啥,为啥他这个皇帝都不知道?
“秦德顺,你可知那逆孙还有啥后手?”
秦德顺刚刚听到锦衣卫的话就暗道不好,此时听到老朱这么问,当场磕磕绊绊的道。
“回禀皇爷,奴婢倒是听说了一点,但不知道真假……”
“说!”
“据说皇太孙殿下早就派人前往各地寺院调查了,刚刚那个骑马的锦衣卫,应该是奉命调查的人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