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眼下住哪里?”
“四,四方客栈。”小云在娘子的暗示下,战战兢兢答道。
“知道了,回去等着。”书墨手一抬,一些细碎的粉末从袖中扬起,解了主仆二人身上的毒。
回到驿站时正好撞见从里面走出来的书砚,他把人拉到一旁,悄悄问道:“最近是不是有女子给主子写信?”
书砚打了个冷颤,一言难尽的看向他:“不会是找上门来了?”
书墨点头,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
书砚皱眉:“你我都是主子7岁时到他身边的,对他先前之事不怎么了解。那女子难道真是天降青梅?这件事可大可小,不如去禀报,看主子怎么说?”
书墨毫无兴趣,他的心思全扑在谢恒的病症上,弄了好几个毒方,正沉迷其中,这回出营是为了买药材。
无所谓的摆摆手:“你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知道他那痴劲又上来了,书砚只得叮嘱他悠着点,千万别把谢司马玩坏了。
书墨理都没理睬,直把书砚气个倒仰。
“你说她叫楚月蓉?”谢昀放下书籍,听了书砚的汇报蹙起眉头,一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浮上心头:“哦,原来是她。”
楚家原本是依附谢氏的小家族。当年谢家被灭门,谢昀的生母得到楚家庇护才能顺利生下他。
他当年是感激的,也想着将来报答一二。只不过在偶然的机会,偷听到楚家父子的谈话,得知谢氏灭门竟还有他们的手笔。
生母原是不必死的,是他们下药去母留子,救下他,也只是将他当做奇货可居的货物,想拿去搏富贵罢了。要不是遇到道长,他的一生就要毁在楚氏的贪婪中。
谢昀嘴角噙着冷笑,看来当年留下的计策奏效了,这一家子不是被打回原籍就是流放。死,并不可怕,陷在泥泞挣扎,看不到希望,永远沉沦在黑暗才是他精心为楚家炮制的归宿。
只是他没想到,楚月蓉会逃出来,居然还敢来找他!
“那便见见吧。”
书砚偷觑了眼主子,眼角眉梢都是冷意,身为主子身边的得力下属,书砚的武功自然不差,但这一刻,他很怀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把“那便杀了”听成了“那便见见”。
谢昀重新拿起书,瞥了一眼傻愣着的下属,幽幽的道:“你怎么还不滚?”
“啊,是,属下这就滚,这就滚。”心里给天降青梅点蜡,就主子这表情这神态,分明是有血海深仇啊喂。
楚月蓉见到谢昀的那天,万里无云,天热的没有一丝风,唯有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的鸣叫。
“楚娘子,谢黄门有事走不开,请您稍等一会儿。”驿丞客气的将人请到树下纳凉,石桌上摆着茶水,显然是为她准备的。
楚月蓉在逃亡时都没喝过这么差的水,然而只要想到这是昀哥哥特意交待的,心里就泛起一丝甜意。
谢昀并非故意晾人,他在接待陶峰,这位皇帝身边的亲卫统领终于忍不住不亲自来。
他也是没法,谁让谢昀每次送粮都直接送去谢家军那边。
虽然属于同一个军营,但两拨人马泾渭分明,谢凌为了方便,还在自家营里开辟出一条小道,专为运粮使用。
这还得了,自个儿挨饿,却要眼巴巴看着对面那伙瘪三吃饱,时间一长,陶峰的威信直线下降,甚至传出陶将军与谢黄门龌龊,故意拿将士们作筏子,逼得陶峰不得不上门请罪。
楚月蓉主仆在树下坐了足足两个时辰,热的汗流浃背不说,脸上被蚊虫叮了好几个肿包。
“娘子,不如先回去,等谢黄门得空了,咱们再来。”小云按了按滚烫的面颊,轻声劝道。
楚月蓉亦不想待下去,她不愿顶着一张丑脸见意中人。只是人刚站起来,就听到一阵轮椅摩擦石板的转动声。
楚月蓉眼眶微红,望着那道身影,喃喃喊了一声:“昀哥哥。”
谢昀却在三十步开外停下,拱了拱手道:“楚娘子执意要见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三伏天当头浇下一盆冰水,那滋味绝对酸爽,楚月蓉这下真要哭了:“韵哥哥,我是小蓉,你不记得我了?”她紧盯着他的双眼,不错过任何情绪,然而对方那冷冰冰的话语,让她痛彻心扉:“楚娘子自重,你我并不熟稔。”
楚月蓉踉跄着后退几步,张了张嘴,很想质问他怎么能忘记她?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决定长大要嫁给他。
可她问不出口,因为昀哥哥从小就是冷淡性子,除了能在过年时正大光明见他,其余时间都是暗中窥视。后来,昀哥哥不见了,她哭了很久,阿娘说他回家去了,可杨氏灭族了,昀哥哥能去哪里?
待她及笄,家里给她定亲,她忘不了昀哥哥,偶然听人说起江湖上有个只要花钱什么事都做的组织,她就把存下的钱散出去请他们找人,也是因为有“天一阁”的人保护,她才能从大伯手里逃出来。
千辛万苦见到人,可她万万没想到,昀哥哥竟然不记得她了!
“我是楚家女,你不记得啦,你小时候在我家住过好几年。我父亲待你如亲子,还给咱们订过娃娃亲。”
躲在一旁偷听的书砚掏了掏耳朵,觉得是不是自己热昏头幻听了。自家主子不是早就吊死在女郎这棵树上,居然还有娃娃亲?
楚月蓉拿出一块玉佩,这是每个杨家嫡系子嗣出生时长辈赠予的信物。
“昀哥哥,你记不记得,这是你给我的。”
谢昀当然记得,这块玉佩是生母留给极他少数的遗产之一,可以调用谢家一部分产业。若非这东西一直被楚家攥在手里,继而放松对他的监视,他也无法从那里逃出来。
“楚娘子记错了,在下姓谢不姓杨。”他淡笑道:“金陵倒是有位杨驸马,与公主育有一子,年纪与我相仿,或许是楚娘子记错了也说不定。书砚,送客。”
“昀哥哥,你不要玉佩了,你……。”
书砚看着主子越来越冷的脸,机智的点了她的哑穴,把人丢出驿站。又觉得那块玉佩留在这女人身边迟早惹事,于是等到天黑潜入客栈,用一块相似的把玉佩调换回来。
“主子,属下帮您把东西拿回来了。”生怕他嫌脏,赶紧着补道:“属下洗涮过好几遍,绝对干净。”
谢昀嗯了一声,抬手把玉佩扫进暗格。
书砚缩了缩脖子,讪讪问道:“要不要属下去查查那主仆俩?”
得到主子一个冷眼,书砚就明白这是要细查的意思。
咳咳,没有女郎在身边,主子的脾性越发琢磨不定了。做下属难啊,贴身下属难上加难,还是书墨好啊,嫉妒!
谢黎尚且不知谢昀自觉的掐灭了一朵烂桃花,她正翘首以盼使者上门。
两人来到的时间跟宋珪预计的差不多,人刚进城,就有宋家护卫前来禀报。
彼时谢黎正在做功课,是的,宋珪打着“为你好”的名头,给她布置了一大堆功课。谢黎想耍无赖,被宋山长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只能乖乖就范,写的她手腕发酸,天天盼望使者。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位荆州刺史是汉末帝封的,女帝平定天下见他还算乖绝,且手边也没合适的人替换,就让他接着做刺史。
谁也没料到女帝会突然驾崩,天下再起风云,荆州这块必争之地一会儿是陈家的,一会儿是孙家的,弄的四分五裂。
刺史姓苟,为人更苟,只要不伤害性命,能维持身为刺史的体面,谁来他都笑脸相迎,这么多年过去,竟也安然无恙。
大约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压力太大,有个怎么欺负都不敢反抗的怂货,留着看戏兼解压。
使者有三人,其二者据说是刺史府的从事,还有一人是苟家管事。宋珪早已查明,所谓的从事不过是苟壁小妾的兄长,在当地仗着苟刺史耀武扬威自封的,倒是那位姓赵的管事需要提防。
俩使者穿金戴银,活像充大蒜的暴发户,跟他们一比,宋府做粗活的下人都显得眉目清秀。顶着上至管事下到门房的古怪眼神走进来,丝毫没觉察异样,还以为这些人是被他们的王八之气震慑。
赵管事穿着布衣,不管两兄弟做出多么无礼的动作,他皆是面不改色,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将人引至花厅,早有下人摆好饭食,宋管事客气的笑道:“郎主有事走不开,请三位先行用饭食,有事等吃完午膳在谈不迟。”
正当正午,两暴发户早已饿的饥肠辘辘,看了眼桌上的菜肴眼睛都直了,他们这辈子哪里见过如此精致的吃食,不等管事开口,一屁股坐下,胡吃海吃起来。
他们吃的爽快,却不知丑态早已人尽皆知,谢黎听了下人汇报,忍不住笑出声,实在是小厮讨巧,把二人的神态动作演得活灵活现。
她很怀疑是不是狗比刺史受不了这俩人,专程给送来给她杀的。
“大叔父想去会会他们?”
宋珪头也没抬,点点她先前胡乱写的策论:“别玩的太久,回来这几篇要重写。”
谢黎磨了磨牙,觉得宋珪是找到折磨她的法子,但她没有证据,还不能拒绝。因为就连风逸和夏时这俩知道她未来要走什么路的心腹都竭力劝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要当女皇的人,光会舞刀弄枪怎么够,谢黎深知这些,所以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学。
可她前十四年真的只是纨绔啊纨绔,就算填鸭似的一股脑儿全塞进去,也得有时间消化。
能把一杆软趴趴的毛笔字练出风骨,已经是她对学习最大的耐心。
这三人来的巧,来的好,给予谢黎喘息时间,因此出去时她的态度格外友善。
“两位使者到来,有失远迎。”谢黎拱手作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桌上残羹,抽了抽嘴角,十二道菜一盘饼子吃的一干二净,活像饿死鬼投胎,看来狗刺史日子过的也不怎么样嘛。
“不知在下费心布置的洗尘宴,三位用的可舒心?”
俩暴发户刚想说:舒心舒心,最好一日三顿顿顿如此,身旁的管事轻咳一声,二人立马直起身子,正襟危坐。
年纪略大的那人,打量谢黎,问道:“你是谁?宋郎主呢?”
“在下苏黎,是宋家的亲戚,目前客居府上,想必三位进城时,已经瞧见城中乱象。两位叔叔带着大表兄和朝云书院的学子正在处理,暂且没空,府上一切目前由在下总领。二位有事跟我说,或者跟我身边的宋管事说也是一样的。”
宋管事连忙躬身道:“郎主既然把事情托付给苏郎,府邸上下自然以苏郎为令。”
谢黎很满意宋管事的配合,心道不愧是能做到心腹管事的人,果然会看眼色。
下人将桌上的残羹撤去,重新摆上茶水点心,那位姓赵的管事抬眸审视眼前的少年人。
谢黎大大方方随他打量,这种审视目光,这些天见的太多早已免疫了。
赵管事好似确定宋府上下当真由这位小郎君主导,这才缓缓开口道:“使君收到一封求救信,说南郡各县令家属一夜之间失踪,许是被歹人谋害。使君派人详细查,查出其中竟然还牵扯了江夏的司隶校尉,使君已经将此事上奏陛下。
另外赵某进城时听说有人胆大包天,竟然将太守和诸位县君囚禁,因此前来问个明白。”
“你姓赵?”谢黎上下打量他,玩味道:“你跟江陵县的赵氏是亲戚?”
“在下区区下人怎敢自持赵氏族人,不过祖上确实跟赵氏联过宗。”
“那就是旁支了?出了五服没啊?”
赵管事不明白对方为何要问这些,只不过他的身份很多人都知道,便也没有隐瞒:“在下要称赵郎主为一声叔父。”
“哦,那就是说仍是亲戚,不错不错。”
那笑盈盈的小郎君,面色一变当即沉下脸,拍桌叫道:“来人,把这姓赵的给我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