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抗北梁的这场仗从大前年春季出兵到眼下,已经持续有两年半之久,这是谢恒都没想到的。
本以为跟往常一样联盟后汉抗梁,拿点好处就能班师。谁知道后汉会出尔反尔毁约联合北梁?
虽然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十五万人被打的只剩5万不到,还赔上桂阳、武凌、长沙、零凌四郡,但南齐其实同样在死撑。
若非带兵的是谢恒,这会儿早被坑死了。
兵卒们常年处于紧绷状态,时间一久也快到临界点,又逢夏季炎热,心情烦躁,连着好几天出现恶性斗殴。
谢恒只管养病,糟心事都甩给两儿子。身边有小棉袄时不时解闷,心情舒畅下身体就好了不少。
与之相反的是陶峰,心腹被打,想要寻晦气都找不到借口。谁让是自己手下先挑衅,完了被打断两条腿不说,两人立下狗屁生死状,又不是江湖人比斗,一问知道是对方下套,使的是阳谋,半点错漏不留。
这种感觉实在糟心,一口恶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于是在收到陈晃的口信时,陶峰直接就炸了。
他将所有能砸的东西砸的稀巴烂,亲卫缩在一旁不敢劝,上一个敢劝的勇士,这会儿还趴着呢。
发完脾气,陶峰坐在唯一没被砸烂的凳子上,突然怪笑起来:“怪不得,怪不得陈晃那狗东西退兵。”
他把信撕的粉碎,啐了一口,北梁那位皇帝被臣下称圣人久了,还真当自个儿是圣人?连他这个武夫都懂“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他倒好,两军交战之际,竟然敢跑来南齐,这是找死呢?还是找死呢?
原本两方约定的好好的,结果陈厉玩鱼龙白服玩脱了,导致他这边被动。陶峰气的几乎要呕出一口老血。
临行前陛下给他两套方案:一是在战场偷袭谢恒,然后甩锅北梁,反正北梁也要杀谢恒,且一场仗打下来,谁也找不出痕迹。
计划不错,谢恒却是个棘手人物。他那儿子就跟在身旁,好几次明明可以成功,最后都被谢凌破坏。
陶峰那叫一个嫉妒啊!为什么姓谢的厉害,他儿子也那么厉害。眼看伤不到谢恒,只能启用好不容易安排在谢家军的细作。
有细作拖住谢凌,谢恒又被引至埋伏点,就在陶峰以为谢恒必死无疑的时候,半路杀出个姓邱的替挡刀。
陶峰要呕气了,他就不信谢恒运气那么好,次次都有人替死。结果北梁居然退兵了!明明形势一片大好,他们突然退兵,陶峰闹不明白,又不好去质问,无奈之下只换用第二套方案,毒杀谢恒。
陛下告诉他那人身份时,陶峰吃了一惊,随后便是幸灾乐祸。原来他谢恒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回不信弄不死。
计划很顺利,谢恒果然中毒了,即使谢凌那小子找来大夫,他也没什么可担心。因为那毒他试过,烈的很,当然,配置起来也十分复杂。所以陛下给的那些为保万无一失,他全让谢恒给吃了。
看着死对头一日日虚弱,眼看就要不成了。他都做好接手谢家军的准备,结果谢昀那小子弄来个老道士,不知怎么竟然把谢恒治好了。
陶峰无法理解,这人为何运道那么好?怎么都死不了?心里又是嫉妒又是仇恨,越发要置他于死地。
“将军,咱们,要按他们说的做吗?”身旁的亲卫小声问道。他原本并不知晓统领与北梁有勾结,后来见他有恃无恐,便知是陛下暗授。
陶峰摇摇头:“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人?”即便知道也不会去找。他是南齐人,巴不得北梁皇帝死在外头。
不过倒是能借刀杀人。
“你去跟他们说,找人不如宰谢恒。只要控制住谢家军,梁皇就能平安无事。”
心腹一想是这个理,马上让人把口信带回去。陶峰眯起眼睛原想着跟谢恒那厮都已经撕破脸,对方吃了大亏肯定要把场子找回来。届时推波助澜,逼他出手,他也好出师有名。
然而,那厮比他想的更沉得住气,且有两个儿子帮忙,把大营那儿围的水泄不通。先前被收买的细作都被揪出来处理了,他正烦恼该怎么安插人手。
陈晃的消息来的好啊!若能配合北梁里应外合,以谢恒现在的身体状况,就不信还杀不了他。
北梁军营频频调兵,营地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谢恒召集诸将到大帐商讨对策。
众将领进来时,就瞧见谢恒身边坐着个眼生的小郎君。生的娘们唧唧,一看就不是他们营里出来的。一壮汉嘻皮笑脸道:“呦,大司马哪儿找的小郎君,生的细皮能肉,咳咳咳咳……。”
才说了两句,就被刚进来的同僚一肘子捅过去,剩下的口花花都被憋回去,咳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他一双牛眼瞪的老大,颤抖的手指向同僚,满眼都是控诉。
王福亮拍掉他的手,在心里暗骂:没眼见的东西,那小郎君坐在大司马身旁,连人亲儿子谢校尉和谢黄门都得靠边站。
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在大司马心中分量极重。你平日里口花花就算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调戏大司马跟前的人。
他瞥了眼还在咳嗽的同僚,淡淡道:“褚副将这身子看着虚的很,回去得让嫂子好好给补补。”
不知哪个先笑出来,随后众人都笑了。吃了一肘子的倒霉蛋褚良揉揉肚子,狠狠瞪了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僚,在心里骂人,这老阴逼差点把老子肠胃捅出来,莫不是上回输给老子不爽快,想恶意报复?
他龇牙咧嘴道:“姓王的,你特么的,老子现在不跟你计较,一会儿去教场再好好较量。”
王副将不忍直视的偏过头,怪不得姓褚的明明功劳比他多,到现在还是个副将,这身蛮力和腱子肉都是用脑子换来的吧?他要是不打重点,让大司马消气,以后就等着穿小鞋吧。
谢恒把下属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并没多说什么,对于褚良的脑子,他是绝望的。不过后来一想,反正是个指哪儿打哪儿的副将,只要听话,无所谓聪明还是不聪明。
做到大司马的位置,谢恒其实不必考虑太多,看着顺眼的提拔,不顺眼的,找出错,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谢黎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觉得舅舅手下的将领性子挺有趣的。二兄在军营的日子过挺丰富多彩嘛。她朝谢凌看去,揶揄的眨眨眼。谢昀皱眉,不着痕迹上前,挡住二人视线。
谢凌面无表情,其实心里都快尴尬死了。他已经定亲,且对未婚妻感觉不错,情窦初开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自然能看出大兄与小妹之间的诡异气氛。
父亲大概是知道的,全当看不见。只是每次小妹来找他,之后他就会被大兄以切磋为由狠揍一顿,再后来,他看到小妹就浑身疼,几乎绕道走。这事被未婚妻知道很是笑话了一顿,说他活该,不知道拆人姻缘天打雷劈吗?
行吧,他谁都惹不起!
“今天请诸位前来一是想告诉大家,谢某的身体已经没事儿了,这些日子全靠诸位同心同德渡过难关。”谢恒开言道:“二是有一件要事要与众将商议。”
他拿出一封密函传阅下去,信是吕放送来的,说是拿下武凌郡的三个大县,宋珪推荐的人已经在路上,不日就能上任。
谢黎收到消息时震撼不已,站在军事防布图前久久不能回神。这才过了多久,好似半个月都不到吧。
舅舅那会儿只来得及宰太守,别的布置来不及做。要知道,真正难啃的硬骨头并非朝廷派遣的官员,而是盘亘多年的世家大族。
当时北梁军步步紧逼,他顾不上太多,打下的地盘没人守,反而被人捡了便宜。
听吕统领的意思,是把打下的地盘犁过一遍,连刺儿头都给收拾服帖了。
谢昀为她复盘战局,她依然震撼不已,也是头一次明白风灵卫究竟是一支怎样恐怖的战场杀器。
“风”代表迅雷不及掩耳;“灵”说明行踪飘渺,不可控制。谢黎也是后来才听风逸说起,原来风灵卫的人各个都身怀内力。
在这种降维打击下,难怪会败的如此之快。
那么问题来了。有这么一支神兵,噩梦里谢昀为何会败,还落得去当厂花的下场?
谢黎眼神暗了暗,吕放绝对不会背叛女帝,那便唯有一个解释,他们都死了。梦里谢昀回来报仇时,不曾出现风灵卫的影子,谢家的邬堡也被皇帝赏赐给其他人。
究竟是谁如此大手笔,让一支骁勇善战的万人神兵消失的无影无踪?
信在所有人手里传阅一圈,营帐里立刻闹腾起来,有纯粹高兴的人嚷嚷道:“大司马,是哪位兄弟干的?好样的!”
也有趁机溜须拍马的人:“不愧是大司马,运筹帷幄,思虑周全啊!”
谢恒也是激动的很,不过他的激动跟别人不同。他没想到外甥女给他这么大的惊喜,居然让风灵卫认主。目光扫过谢运,就见那小子面上挂着真诚的笑意,看着他眼中不带掩饰的爱意,谢恒心塞的不行。不过想到外甥女还没开窍,又幸灾乐祸起来。
黎儿自小就把那小子当兄长,想让她接受且有的等。两个男人眼神接触,又默默收回。
谢恒笑道:“本司马哪里能料兵如神,那支队伍是我这位世侄的下属。”
探究、审视、好奇的目光落在谢黎身上,她大大方方让人打量,既然舅舅要给她造势,那她就接着。
褚良忍不住问道:“还不知这位郎君姓氏名谁?跟咱们大司马是什么关系?”
谢黎起身含笑一拱手:“在下姓田,字纯曦。”
田?
有脑子的立刻反应过来,暗暗吃惊,他们的大司马姓谢,跟那位女帝身边的心腹同族,这件事并非秘密,因为先帝用他时把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了。
金陵有不少人猜测谢恒是当年的余孽,但有个西城谢焕杵在前头,他可是世代生活在本地的氏族。
这也是先帝相信他非余孽的原因。而且长公主府里还有个姓杨的驸马,那位可是货真价实的杨氏遗弧。
若两人有关联,不可能那么多年都没有私下联络。不仅没有联系,还结下大仇。杨大郎把谢大郎推下寒谭,毁了人一双腿,这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此事之后再也没人说谢衡是谢家余孽。然而偏偏此时大司马身边出现个姓田的世侄,很难不引人遐想。
自从大风朝覆灭,荆州田氏主宅被毁,三十年来几乎没听过有田氏的人出仕。
传闻说其他田氏族人受荆州田氏牵连被灭门,也有说他们隐居深山,不再出世。
在众人猜测大司马此番意图时,那没脑子的褚副将嘟囔道:“什么纯曦,人长得娘们唧唧,连名字都取得像个娘们。”
谢黎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面上依然保持微笑:“在下虽然长得文弱,但自认身手不错,褚副将莫要以貌取人。”
壮汉撇撇嘴,一脸不相信:“光说不练假把式,有本事去校场比比?”这小胳膊小细腿,他都怀疑轻轻一折就得折断。
谢黎点头,送上门来打脸的她就不辜负了。抱拳朝那脑瓜子聪明的微微一笑:“那小子就抢王赋将的风头了。”
王福亮挑眉,看了眼老神在在的老董,再去看谢恒父子,就见三人面色平淡,细看之下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同情。
谢恒头疼的看了一眼恨不得立刻出去比试的褚良,轻咳一声,点点手边的信:“这事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别往外传。”
众人应是。
一名将领上前一步道:“大司马,近日来,梁军那边动静频频,来者不善啊,咱们得做好准备。”
他满眼担忧的看向重病初愈的谢恒,也不知大司马这身子吃不吃得消?
谢恒摆手笑道:“这也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一众人在大帐秘谈了两个时辰,众人的神情从紧绷到舒展。
王副将道:“大司马所言极是,确实该给年轻人个锻炼的机会。”
“说的你好似七老八十似的,我若没记错,你连媳妇儿都没娶。”褚良嘿嘿笑着,一脸猥琐:“别还是个雏吧。”
情商高的王福亮没理会褚憨子的挑衅,其他人给憨子找补道:“咱们年纪不算太大,就是见多了心态显老。”
“对对,那叫阅尽千帆,可不就七老八十了。”
王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