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黎正在看谢昀给她送来的消息,白煜窜进来,嚷嚷道:“谢三,昨晚有人给她传消息了。可惜她太谨慎,我没瞧见是什么内容。”
“这么巧。”谢黎点点桌上的情报:“我这儿也有个消息。”
白煜凑过头,咦了一声:“使团要回去了呀!他们想把杨勇带走?”
“杨勇未必会与他们合谋。”谢黎想到被拘在杨宅的杨墨白,抿了抿嘴,好似知道那位杨驸马想做什么了。
“白煜,你说我要不要救一个求死之人?”
白煜歪了歪头,奇怪道:“人家一心求死,你还去救,我说谢三,你何时变成圣母了?”
谢黎敲了下猫头:“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给我好好盯紧人。从现在开始,对方的一举一动我都要知道。”
白煜咕哝她越发会使唤人,这猫口嫌体正直,嘴上抱怨,还是乖乖干活去了。
安平县主与后汉大皇子的婚期经过两国商定,定在九月初四,据说这是今年最好的吉日。这么一来,使团就得赶着回去做准备。
来时带着聘礼,队伍浩浩荡荡,回去时人数直接翻了两倍。因为南齐派去的使团不仅要为公主送嫁,还要参加新皇的登基大典以及七十大寿。
正使并非身为大鸿胪的谢焕,而是执金吾统领兼大司徒的沈璋。
但孙瑞向来脑子有病,把秦澜的前未婚夫,如今的继兄谢昀塞进使团也就算了,没想到连谢黎也要去。对外说词是长路慢慢,怕安平公主无聊,就让她这位继妹去给人解闷。
呵呵,就她跟秦澜的关系,狗皇帝当真不怕她把秦澜气死?
岳阳长公主忙着给女儿置办嫁妆,这段时间天天往宫里跑,晚上就住在公主府陪秦澜,还把旭阳长公主和惠阳长公主请去帮忙。
有梁嘉暗中出手,导致惠阳长公主对丈夫和儿子约束力大不如前,就连杨墨白被拘禁杨府都不知情,更不知道府里听曲的驸马是替身,真正的杨勇早已到了一处废弃的庙宇。
“杨驸马怎么只身前来,令郎人呢?”
杨勇看到梁嘉,没有露出吃惊的神态,而是冷哼一声:“我今日前来,是为了我杨氏嫡脉的下落。他是谁?人在哪里?”
梁嘉笑笑道:“杨驸马难道不知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
“我人在此,就没想过再回去,咱们接下来相处的日子长远着呢,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梁嘉一想也是,他并不觉得杨勇会把宝藏的秘密告诉杨墨白那个纨绔,便点头道:“杨家虽是被突袭,但我主事后调查,三房的郎君曾接待过一名道士。事后那道士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一名孩童,不出意外就是杨五郎的独子。”
杨勇紧了紧手,追问道:“他人在哪里?”
“这个……。”
杨勇不由冷笑:“原来你们拿话忽悠我呢?”言罢摔袖要走。
门外的侍卫拦住他,杨勇拔出匕首,架在脖颈处,自嘲道:“我杨勇这辈子寄人篱下,活的浑浑噩噩,早就不想存活在世上。你倒是给了我个解脱的理由。”
“唉唉,杨兄住手,你这么这般急躁。”梁嘉好言劝道:“并非我不肯直言,只是……。实话告诉杨兄,陛下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那孩子的下落,前段时间已有了线索,可惜等咱们的人赶过去时痕迹都被人抹去。
只听闻那人在荆州一代出现过,与一名楚姓女子有过交谈。”
他盯着杨勇,见他神色有些动摇,便接着说:“楚家曾是依附杨氏生存的小世家,灭门当晚收留过一名孩童,只不过那孩童后来莫名失踪了。”
“你怀疑是那道士把人带走了?”
“不错,所以我能肯定杨家郎君还活着,也锁定了几个目标,只待杨兄前去辨认。”
电光火石间,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杨勇的脑海。老道士、紫金观、谢家……。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心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杨勇在心底大笑,如果谢恒的出身真如他所想的那样,那么他一定就是那人。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蠢儿子把人害得不良于行,对方都没要他的命。怪不得,他会借他人手。
杨勇很快冷静下来,他不能让梁嘉看出破绽:“梁祭酒的人都在这里了?”
他席地而坐,看似随口一问,梁嘉却以为他忌惮惠阳长公主手下的人,便笑道:“杨兄放心,某带来的人手足够。且惠阳长公主被太后召去宫中,没有人会怀疑你已经出了府。”
杨勇哈哈一笑:“那就好!”
匕首咣当落在地上,就在梁嘉以为他愿意离开南齐,稍稍放下戒备时,杨勇突然砸碎一个药丸,顿时升起一股浓烈的药烟。
“你!”梁嘉大惊失色,想要大喊戒备,却惊恐的发现嗓子竟然出不了声,就连全身都无动弹不得。
不仅是他,屋里屋外,包括在暗中接应的侍卫皆中了招。
这药丸是谢黎从《毒经》上研制出来的加强版软筋散。烟是世上最轻的物质,它能随风而动,不可预测,不能防备。
这款软筋散的药性,能够让千米之内的所有生物全身无力。
杨勇靠在墙边,看着想要将他抽筋扒皮的梁嘉心里畅快极了。背叛杨氏的罪人,如何能放任他风光活下去。
“动手吧。”
三个字宛如催命符,梁嘉发现带来的人一个不少全被丢进破庙。
燃烧的木材在屋里升起浓烟,庙宇的窗户、大门皆从外面被人封锁。
做完这一切,书砚在外朗声道:“主子让属下待话,让十八郎放心,他会遵守诺言的。”
十八郎,是他在家族的排行,某种意义上,对方的回复已然证明了他的猜测。杨勇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强撑着力气回应道:“好好好,回去告诉你主子,有仇人陪着一块死了,我心无憾。”
梁嘉撑着手爬向大门,使劲的往外推,浓烟钻进鼻孔,呛得他咳嗽连连。
他扭头看向满脸堆笑的杨勇,心凉了半截,疯子!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有一件事说对了,我杨氏确实尚有嫡系活着。想知道他是谁吗?”
杨勇唇边挂着恶意满满的笑意,无声的说了一个名字,梁嘉瞪大眼,眼底都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是他?
“谢恒!”联想到一种可能,他恨的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两个字。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谢传将军的儿子。”居然敢挂着谢姓,在孙家的眼皮子底下,晋升为手握兵权的大司马。
“托孤重臣?哈哈哈……。”杨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憋屈了这么多年,死到临头,他终于能畅快的大笑了。
滚滚浓烟冲向天际,照亮了半边夜幕。惠阳长公主从吃过晚食就有些心不在焉。太后见状,有些部愉,便让她回府休息。
惠阳也不解释,跟两位姐姐告了声罪,就出宫去了。走至半路,听见有人喊救火。
掀开车帘,就见火光冲天,不少百姓们在执金吾的安排下,提着水桶往冒烟的方向跑。
“殿下,外头乱,咱们快些回去吧。”
惠阳长公主好似没有听见侍女的劝说,捂着晕眩的头,弱气道:“去问问是哪里着火了?”
车夫打探回来,站在窗边回禀:“殿下,着火的是一间废弃的破庙。”
长公主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手不自觉摩挲着扳指,不知怎么的,心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越打慌乱。
“停下。”她拎着裙角,踉跄的跳下马车,向破庙方向跑去。
杨勇已被浓烟熏的迷迷糊糊,他坐在角落,火势暂且没有烧到这边。突然,门被人砸开,迷迷糊糊间,他看到一个女人向他冲来。
“杨勇,你怎么敢死,你怎么敢丢下我去死!”惠阳长公主扑在男子身上,声嘶力竭的哭喊。杨勇厌恶的推开她:“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不准你死!驸马,跟我回去,咱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惠阳长公主艰难的拖着杨勇向门外走去,突然间,她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
原来那烟雾里混合着软金散的药效,长公主没有防备,自然也着了道。
她惊慌了须臾,就判定自己出不去了,爬到杨勇身边,拽着他的衣角,悲伤的问道:“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杨勇闭上眼,能清晰的感觉体力在慢慢流逝,他平静的道:“没有。”
“没有,哈哈哈,好的很。姓杨的你想摆脱我,做梦。黄泉碧落我孙慧定要跟你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头顶的房梁断裂,砸在两人身上,杨勇已经没有力气推开她。惠阳长公主抱着驸马,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晰的认识到,她是爱着这个男人。
原来父皇的信任、手中的权力,都比不上她想要跟他厮守在一起的心愿。
她痴痴的望着他,将脸埋进他的胸口。
如果有来世……。
死亡的那一刻,手上那枚常年佩戴的扳指碎裂成齑粉。与此同时,宫内密室里沉睡的男子骤然清醒,他坐起身,面色阴沉的骂了句:“蠢货!”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翌日傍晚,众人才将火势扑灭。公主府的下人战战兢兢的寻找的惠阳长公主的身影,发现她与驸马死在一起。
除去这两人,执金吾从破庙搬出二百来具尸首,其中便有后汉的副使梁嘉。
按照往日,死了一国公主和他国使臣,即便是夜晚皇帝也要起来主持大局。然而今晚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宫里出了刺客,皇帝胸口中了一刀,索性及时救治,没有性命安慰。
但歹人公然在宫里行凶,到底惹怒了孙瑞。苦逼的亲卫和执金吾连夜搜查,弄的金陵内外人心惶惶。
“喂,你听说没,那间破庙,烧死了个公主和驸马。”
“嘘,小点声,死的可不止两人。那晚我去救火了,偷偷看了一眼,吓得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嘿,你猜怎么着……。”
说话的男子比出个手势,一脸心有余悸:“起码有一百来具尸首。我不明白,公主那那金贵的人怎么会去破庙?”
“是不是驸马耐不住,跟人幽会被公主逮了个正着。奸夫想要杀妻灭口,把自己一块儿烧死了?”
杨墨白听着百姓们的窃窃私语,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游荡。杨千里偷偷跟在小主子身后,生怕他想不开,咬咬牙,脚步一转,往大司马府的后门跑去。
杨墨白不知不觉间来到破庙前,整座庙宇坍塌了大半,地上充斥着被火焰灼烧过的痕迹。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去,突然,快步走上前,在角落捡到一枚刻着浮白二字的印章。
印章被藏在佛龛底下,并没有磕坏,杨墨白紧紧握在手心,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他亲手雕刻的,被父亲发现,痛斥他不学无术,便没收了印章。
他问父亲讨要过,父亲说砸碎了,却不曾想他竟一直带在身边。
“阿父,你要走为何不带上我?你跟母亲生前没吵够,死后还要纠缠吗?就你那闷葫芦似的性子能吵得过她?你怎么不把我带上,我好歹能帮您呀!”
身后传来脚步声,杨墨白惊了一下,回头看到来人时,松下戒备。
“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不在家里好好苟着,不怕陛下把刺客的罪名按在谢家头上。”
谢昀叉手站在一旁,杨千里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解释:“小主子,主子生前说过,他若有万一,让您跟着谢家郎君,这是他给您的信。”
杨墨白夺过绝笔,来回看了数遍,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这算什么,自己生的儿子不管丢给别人养?谢昀才几岁,老婆都没娶就喜当爹,他心里能愿意?杨勇你这混蛋,你不知道我跟他有仇吗?你把我丢给他,是想让他更方便折磨我吗?”
杨千里尴尬的看向谢昀,不停的拱手赔罪。谢昀扯了扯嘴角:“我看他精神不错,这哪里是会自尽的心态。等他骂完,你再把人带来。对了,让他收拾干净,我可不想要个鼻泗横流的好大儿。”
杨墨白被噎住了,望着谢韵的背影,想骂人又张不开嘴,气的在原地打转。不过有了这么一通插曲,心里的悲伤好似淡了些。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沉默良久:“千里叔,阿父他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他,他是为了我?”
杨墨白就算再没心没肺,可生活在那样的家庭,有些事情他其实有数的。就像他的出身,就是为了挟制父亲的软肋。
父亲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宝藏,甚至没告诉过他杨家的事。小时候不懂这些,长大了才知道父亲是为了保护他。
“阿父,我想你了,你都不在了,以后谁来管教我?”
他呜呜的哭起来,心上好似被人捅了一刀,漏着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