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门城楼上,张延龄等人已经坚持到了第五天。
五天时间,这已经是张延龄估算救援到来的极限时间。但从清晨到天黑,没有任何援军到来的迹象。张延龄的心开始往下沉。
水军兵马是不用担心的,他们一定会到来。但因为相聚遥远,最远的水军要乘坐铁甲战船从南京赶来,经天津卫由海河航行至通州。那里是京杭大运河的终点。铁甲船肯定是无法继续航行的,但是武装木帆船是可以过永济渠直通京城漕河,抵达京城外围的护城河的。
倘若水门畅通的话,漕河甚至可以直通京城内部,贯穿京城而过的。漕运大船可入京,武装木帆船也是可以的。
所以,水军兵马从南京出发,抵达铁甲船无法继续通行的运河尽头之后,是要分为水陆两队前来京城的。算算路程,加上如今又是北风渐起,起码也在五六天时间才能抵达。
张延龄担心的是赵永胜的宣府兵马未能如期而至。自己途径宣府之时和赵永胜约定,赵永胜将在张延龄去京城之后集结宣府三万兵马陈兵居庸关外,接到张延龄的命令便即刻率军进京靖难。而在张延龄将家眷送出京城那一天,便已经派人前往居庸关送信了,让赵永胜率军进京了。
居庸关距离京城不过一百五十里,兵马全速而行,快则三日,最迟也不过五天时间。但直到现在,宣府兵马尚未有任何的动静,这当然令张延龄担忧。
张延龄并非对赵永胜生出怀疑和不信任,事实上张延龄极为信任赵永胜的人品,否则他也不会将这么重大的事情告诉赵永胜,拜托给赵永胜。
从当初独石城之战时,张延龄便看出赵永胜是个值得信赖,对朝廷忠诚,讲情义之人。况且自己还救了他一命,举荐他升任副总兵,委以重建独石城的重任。赵永胜也没有辜负张延龄的信任,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宣府东北一带边境在他的守卫下七八年安然无事。
赵永胜对张延龄的尊崇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么多年来和张延龄之间书信不断,但凡来京城,必来拜访张延龄。宣府东北燕山之中的特产,什么野山参,什么虎皮虎骨虎鞭,什么熊掌豹皮什么的每年都送来给张延龄。
所以,张延龄对赵永胜没有任何的疑虑,他担心的其实是赵永胜的兵马遭遇到了攻击,那边麻烦了。京城以北是有北大营兵马驻扎的,领军的将领是否如西大营的将领一般已经投靠了杨廷和,不得而知。但北大营坐镇居庸关南口,若是已经是杨廷和的兵马,他们在居庸关峡谷南口设伏,对宣府兵马进行阻击,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说宣府兵马不能及时赶到,那绝对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此时此刻,张延龄却也鞭长莫及。眼下城楼上的情形其实已经不太乐观了。连续两场雨之后,暴露在外的兵士们寒冷无比。今日午间一场大雨,更是将兵士们浇的透透的。
口粮也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几天都是冷水加干粮,没吃上口热乎的。而且即便如此,也还吃不饱。今日这场雨之后,这个夜晚必然难熬之极。
将领们反馈上来的信息也表明,即便经历了两场胜利。击败了下方兵马的凶猛进攻。但是兵士们的士气甚为低落,寒冷和饥饿以及对局面的悲观情绪已经开始让他们变得沉默。沉默是可怕的,沉默之后要么是爆发,要么便是崩溃。
傍晚时分,城下围困的兵马发生了一些奇怪的骚动。这引起了张延龄的注意。张延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对方的兵力部署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本来是安静的围困在下方,但现在似乎不太安稳了。这似乎他们即将发动进攻的前兆。
很快,张延龄便得知了他们躁动的原因。天黑之前,陈式一喜笑颜开的前来找到张延龄,见到张延龄的时候眼睛放着光。
“陈兄弟怎么了?捡到宝了么?”张延龄见到陈式一胡子拉碴的脸上的笑容,于是问道。
陈式一嘿嘿而笑,递过来一张破碎的牛皮纸。那纸上破损多处,但却是完整的一张纸,像是被人用东西戳了多次一般。
“这是什么?”张延龄讶异道。
“王爷看了便知。大喜事。”陈式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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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龄展开纸张,他看到上面写的字迹,细看片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沉声道:“这消息当真?”
陈式一微笑点头道:“这是刚刚城墙下咱们的人用箭戳着射上来的信。绝对不假。这是咱们约定的通报消息的方式。信上说的明明白白,昨日江斌率一万多锦衣卫兵马进攻野狗岭。打了一夜,锦衣卫死伤数千,兵马溃败。江斌受了伤,被兵士抛弃在野地里,田东新带人巡视警戒的时候把这厮抓个正着。哈哈哈,狗娘养的,这下可落到咱们手里啦。哎,田东新他们好样的,之前我还担心的很,没想到还是王爷说得对,一万多锦衣卫兵马,愣是没攻下来。”
张延龄闭目长吁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之前张延龄便知道,野狗岭的防御体系绝对能够放心。但是,那毕竟是估测和预判。况且再坚固的防御体系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但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终于安心了。
“杨廷和这狗娘养的,居然真的会去攻野狗岭。而且是派了一万多大军前往,当真是丧心病狂。还好守住了。否则真是不敢想象了。”陈式一兴奋的道。
张延龄沉声道:“杨廷和是不择手段之人,他什么事做不出来?这个消息绝对是个大好的消息。野狗岭这一败,杨廷和大势已去。局势就要扭转了。陈兄弟,将这个消息告知徐小公爷和军中将士,这将会鼓舞士气,增强他们的斗志。”
陈式一点头道:“很是,野狗岭以千余兵马击溃一万多敌人,咱们这里八千将士,听到这消息必受鼓舞。卑职这便去将好消息告知大伙儿,让大伙儿也高兴高兴。”
张延龄微笑点头,陈式一快步离去。不一会主城墙和瓮城上下以及箭楼上一片欢腾。兵士们听到这个消息后确实精神振奋,感受到了希望。
张延龄站在瓮城城墙上,眯着眼看着下边围困的兵马,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下方敌军发生了骚动。也明白了为什么敌军的阵型开始调整。
杨廷和定是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敌军上下也必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军心大乱,所以发生了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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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斌大败,他杨廷和的卑鄙诡计泡汤了。再分兵去进攻野狗岭是不可能的。一万多锦衣卫兵马都溃败了,他杨廷和能派出多少兵马再去进攻野狗岭?他手头的兵马并不多了。现在只要他敢再抽调兵马离开,便会遭到自己的反击,而且是正面的反击。所以他绝对不敢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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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张延龄同时也意识到,在这种情形下,杨廷和必然要发动最后的殊死进攻了。他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逼迫自己就范的手段,他也等不起,耗不起。现在,他唯有不顾一切的发动猛攻,抓住自己,杀死自己,才能扭转局面。
这便是在骚动之后,下方敌军阵型发动变化的原因。杨廷和定然已经开始调整部署,下达进攻的命令。或许便是今晚,或许是明日。总之不会太久。张延龄预感到了最后决战即将来临。
徐延德霍世鉴以及众将领得知消息后一个个笑容满面的前来见张延龄。他们见张延龄站在城墙上看着下方沉思不语,都收敛了笑容。
徐延德道:“妹夫,怎么了?天大的好消息传来,你怎么还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张延龄指了指下方围困敌军的阵型道:“杨廷和要狗急跳墙了,我认为他们很快就要发动进攻。他已经黔驴技穷,只能殊死一搏了。”
徐延德道:“你怎知道?”
张延龄沉声道:“传令下去,准许兄弟们搬运木头在城头生火烤干身体。顺便吃顿热乎的。今晚做好全面警戒,照明弹半个时辰打一次,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兄长,相信我,最后时刻就要到了。咱们养精蓄锐,准备血战吧。”
……
夜晚的正阳门城楼上,点起了上百堆篝火。倒塌的正阳门城楼提供了无数可供燃烧的断木和椽子,城头上还有许多原木。之前为了保存任何可以作为御敌的物资,以及防止生起篝火暴露城墙防守态势和兵士的位置,以防被冷箭袭击。所以张延龄下令是禁止生火的。
但今晚,禁令取消。军令下来,允许烤火烧水吃热食,甚至允许在火堆旁睡觉,以抵御夜晚的寒冷。这对兵士们而言,简直是一件太人性化的命令。因为他们穿着湿透的盔甲衣物,吃着冰冷的干粮和冷水,吹着夜晚的冷风。一个个都已经受够了,熬不住了。
篝火的温暖,让他们舒坦之极。烤的热乎乎的干粮,热乎乎的水,让他们舒坦之极。他们围在火堆旁边,身上的衣服盔甲滋滋的冒着白汽。慢慢的烤的干燥而温暖。
兵士们精神松弛了下来,谈笑风生起来,似乎暂时忘记了眼前的困境。
黑暗的京城,难得迎来一个安静的夜晚。
城下,正阳门外大街上,杨廷和站在黑压压的兵马帐篷的后方的黑暗之中,表情阴郁的看着城墙上的篝火,眉头紧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