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市城战事在李世民下令赦免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剩下的守军根本不需要再去征讨,在城主府附近的空地上,唐军支起来数十口大锅熬着米粥,没过多久摇摇晃晃的如同鬼影子一般安市城守军纷纷从废墟中闪现出来,飞扑向了大锅,有的甚至不顾粥的滚烫的,直接把手伸进去捞起了米汤往嘴里倒,慌得看守唐军赶忙把他们踹到一旁,分发下去碗具。
越来越多的高句丽人汇集过来,滚烫的粥到了手中,不少人连等一等都没等,端起碗就往肚子里灌,有的甚至活活把自己喝死了,有的则是喝了一半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很快,哭声就在安市城中弥漫起来,越来越浓密的夜色中,宛如要把安市城活脱脱变成一个哭城。
战争开始的时候,杨万春把左近居民甚至女人都完全编入军中,整个军队足足有十万余,加上居民十三四万有余,战争结束后,唐军收拢的军民加一块儿还不到五千,战争的残酷性可见一斑。
虽然打下了安市城,可这一座食人城,谁都不想入住,更何况城内建筑基本上毁灭殆尽,除了少数不得不留守的军队,大军还是退回了原来的大营中,毕竟打了胜仗,李世民也是格外开恩,批准红葫芦医疗队的“消毒剂”给每个军士发一小碗以滋庆贺,晚上立功的军队桑拿更是洗个不停。
听着外面的欢呼声一片,地牢中的杨心怡却是瘫软在了地上……
地牢门口,李捷满是愕然的怪叫着:“为什么孤不能带她走?陛下有令,赦免安市城,张将军,莫非你要违抗君命不成。”
上窜下跳中,李捷吐沫星子四溅,喷的张超满脸都,不过这家伙扳着一张黑脸却是连擦都不擦,茅坑中的石头般又臭又硬顶着:“回禀朔王,下官可没得到陛下命令,不能放人。”
“这样好不,人我先接回去,张将军你现在去请示……”
“不好!”
“这么绝?”李捷当即气得脑门青筋直跳,气急败坏的吼道:“张老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百贯钱的……”
潇洒的让开身,李捷发傻中张超身后一大堆铜钱在夜色中闪烁着金属光泽,看着李捷目瞪口呆的样子,张超心头禁不住这个得意,慢悠悠的躬身拱了拱手说道:“陛下说了,公费报销,殿下请自取!”
“靠,腐败!”气的嘴角抽了半天,李捷硬憋出俩字儿来。
唐军军营中央,长孙无忌也是跑得气喘吁吁,一口气儿进了皇帝御帐,气都没喘匀呢,就连忙拱手喊道:“陛,陛下,老臣有事起奏。”
“哦?辅机什么事这么惊慌,莫非那杨万春老鬼活过来了?”看到长孙无忌这副模样,李世民禁不住笑着打趣起来,皇帝挥了挥手,两个宫人就连忙去拿冰酒,喘着气灌了一大口,长孙无忌这才舒服了点,依旧急急匆匆抱拳拱手道:“陛下,事情比这还严重,杨万春的女儿,不能赦免啊!”
“朕知道,朕原本就没打算赦免她。”
“那就好那就好。”看着李世民承诺,长孙无忌终于松了口气,旋即老宰相竟然也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低声吼道:“有这个筹码在手,老臣一定要让朔王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一个冬天的物资补给,竟然开出了…”
“恐怕这也不行。”李世民却又是淡淡的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摇头说道:“那女子朕杀心已决,一定要杀了她,等到攻破高句丽京师长安,就拿她的人头与渊盖苏文人头一并祭天地!”
高句丽的首都迁在后世平壤左右,这个时代,却也叫长安,不过不管地名如何,都不是长孙无忌所关心的,满是愕然中老家伙惊奇的问着:“陛下,为什么?不过一介女子而已!”
“可就这么一个小女子两次犯驾!”敲着桌子,李世民到现在还余怒未消,不过看着长孙无忌惊奇的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老脸一红下李世民又是坐了回去。
“陛下,一介山野女子,茫然无知耳,相比之下,还是朔王事大啊!赦免她,还能和朔王交换一大笔利益,朔王钟情于她,又能收拢朔王欢心,何乐而不为啊陛下?”
长孙无忌明显不是一个易被说服的人,停顿了下,又一次进谏起来,这一回,李世民则是苦笑的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捷儿那小子钟情于此女子,朕才非要杀了她不可。”
“这,这是为何?”长孙无忌再次惊讶问道,李世民则是反问起来:“之前老九的计划,也和辅机你透露了吧?”
这可不好回答,长孙无忌禁不住一时语塞,李世民则是毫不在乎昂声说起来:“没错,这个计划让朕很心动,毕竟承乾也是朕的长子,朕不希望他出事,高句丽边远,把他安排在高句丽京师一代旧土上,既能给承乾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又不至于与朝廷有所影响。”
“一并的,朕也把青雀安置在了这儿,太子仁孝,将来却未必扛得住人言,青雀还太爱炫耀,不知收敛,都是朕的儿子,朕不放心,所以也要给他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但青雀与承乾的仇恨就连作为天可汗朕也无奈了,没办法,朕才想要在两人之间设立隔离,捷儿正好胜任,以他的才华绝对能在丸度地区一代立住脚!”
“当年观音婢对朕的帮助多大,朕心里有数,可以说朕今日的成就,一小半都是她带来的,捷儿对那个女子挂念如斯,那女子对他的影响可想而知,她父亲又是高句丽如此冥顽不灵之辈,让她呆在捷儿身边,辽东极其容易起反复,朕绝对不放心!”
看着长孙无忌,李世民很坚定的按着桌子说道:“所以,她必须死!”
两眼发直中,长孙无忌不得不默默点了点头,李泰李承乾李治,都是长孙皇后所出,李世民思虑如斯,怎么都是他长孙家的恩宠利益得到最大保证,不过牺牲了李捷而已,思虑片刻,长孙无忌最后禁不住叹息一句:“如此,朔王该恨陛下的。”
“恨就恨吧,反正他现在就恨朕,大父,父皇这些称呼好久未出于他口了。”
感慨一句,李世民颇有些怀念的昂头叹道:“当年,朕如何不是如此憎恨父皇的?唉,我李家的冤孽啊!”
就算是近臣,皇家轶事也不益知道太多,事情已经不可,长孙无忌赶忙拱手告退,李世民也是无趣的挥了挥手让他走,不过临走前,李世民又是突然心血来潮的叫住了长孙无忌问道:“对了辅机,那小子干了什么,让你这般的行于色?”
“朔王他以辽东转运使身份,由中书省开出了五千八百万贯的免税凭证,平分给登莱他的什么航海商会成员,棉纺织行会的那部分还没分呢,如果分发下去,五年到八年之内,大唐税收将减少一层!”
苦着脸,长孙无忌悻悻然报了出来,这么大一个数,就连李世民也禁不住蹦了起来,咬着牙怒骂道:“这个混账小子!”
不论皇帝如何为钱袋子发愁,毕竟艰苦的攻城战告了一段落,整个唐军大营,一股轻松的气息还是弥漫开来。
安市城东,阿史那社尔宿卫在那里的五千骑兵尤其如此,突厥人大多好酒,其余汉人等族,守在辽东这么冷的地方,不好酒也得逼出来好酒,再加上战事平息,分了“消毒剂”的阿史那社尔军难免多喝了几杯,整个军营都是昏昏沉沉的。
安市城如今变成了死城,阿史那社尔自然也不愿意进驻其中,全军还是守在城东的大营,轻松的气氛下,就连外出巡夜的巡逻骑兵都是放松了几分。
反正安市城以下,而渊盖苏文老贼似乎被大唐军威吓破了胆,一个冬天没有行动,有什么好怕的?
慢悠悠的骑着马在营地几里外巡视着,以往锐利的突厥狼儿也是打着哈欠一面抱怨着寒冷的天气,一面向往着大营内的桑拿马杀鸡。
谁都没有注意到,林地中,挂在树梢上,几个猿猴般的黑影子。
咔,咔咔~
突兀的,黑色死神从天而降,利刃轻而易举划破了没有甲胄保护的喉管,转眼间,一伍五个骑兵全都捂着狂喷鲜血的喉咙跌下马来。
“咯,咯咯~”喉咙里发出空腔,捂着滚滚流血,伍长拼命的想要提醒身后不远处的同僚,不过,就在这时候,他锐利的眼睛终于发挥了作用,几十米外,五个唐军骑兵还在怡然自得的巡逻着,草丛中,十多支利箭却笼罩着他们!
尚且残留着积雪的小山坡被踩踏的千疮百孔,在一张烈烈飘动的金乌踏水旗带领下,数不清的骑兵从小山坡上冒了出来,然后又悄无声息的冲了下去。
惨叫,火光,绝望……
第二天清晨,登上安市城残破的城楼,望着自己大营死伤狼藉,尸横遍野,李世民的脸色气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