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丝绸之路,曾经人类历史上最灿烂,最辉煌的一条商路,黄沙茫茫的大漠中,异族的商队牵着骆驼跋涉在一个又一个沙丘间,驼铃叮当作响,驼背上的褡裢装载着令远方的国王公主,王宫百姓欣喜的各种宝物。
丝绸之路的富饶,神秘,与危险,让这条路充满了浪漫的色彩,浪漫中,往往还夹杂着凄婉,为了安抚这片神奇的土地,曾经有数位中原公主放弃了家乡的美好生活,远嫁他乡,最著名的莫过于当年西汉为了联合乌孙夹攻匈奴,而嫁过去的宗室公主刘细君。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细君公主流传千古的哀伤之曲,李晨曦也曾经阅读过,只不过此时再读,似乎又是别有一番心境,尤其是感同身受的感觉让年轻少女的心都是颤动不已。
历史的滚滚车轮中,许多时候都需要铁血男儿喋血疆场,然而有些时候,也不得不用红粉佳人在另一个战场上为国家扭转逆局,王朝的强盛,英雄的鲜血与美人的无奈,共同编制成了一部完整的青史,有的篇章每每总是令后人唏嘘不已。
从泰西封出发,沿着底格里斯河转走中亚,在茫茫的卡拉库姆沙漠,和亲使团已经跋涉前行了三十多天,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阿姆河,再往前,就是河中都护府所辖地。
大闽的到来,已经给这片荒芜的沙漠带来了不少改变,不少部族沿着绿洲定居下来,来自呼罗珊的闽国商人把商路拓展到这里,以粮食,茶叶换取牛羊,皮毛以及沙漠中珍贵的宝石,矿藏,沿途不少生机盎然的城镇正在生机勃勃的萌发着,居民也用上了大闽的棉布,喝上了茶叶。
不过这里对于来自大闽内地核心的禁军来说,还是太过荒凉,艰难的跋涉令久经训练的禁卫都是士气低迷,更不要说作为和亲公主的李晨曦了,送到恒罗斯城后,这些禁卫就可以返回大闽,而她,却需要在陌生的,荒凉的吐蕃生活一辈子。
李晨曦的车驾中,反复能听到这首细君公主凄凉哀婉的诗词,听着少女同样凄凉哀婉的声音,就算铁石心肠的礼部尚书萧盛都听的有些于心不忍,感慨的骑着马拥到了李晨曦的马车旁。
“殿下,可知解忧公主之事?”
李晨曦的吟诵声戛然而止。
解忧公主是继细君公主病故后嫁到乌孙的和亲公主,在乌孙,解忧公主先后共嫁了三王,为汉匈战争决定时期笼络了乌孙,后来汉宣帝时解忧公主乞骸骨归国,被大汉隆重的迎接回长安,青史留名。
萧盛这一句就是为了给李晨曦一个希望,虽然这个希望也是残酷无比,听的李晨曦一愣后满是苦涩的摇了摇头。
解忧公主出嫁时候年刚及笈,豆蔻年华的少女,历经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回到长安后已经是鹤发鸡皮的垂垂老者,而且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再回去还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李晨曦的苦涩尤为的浓郁。
尽管饱含着苦涩,和亲车队的车轮依旧在满天沙尘中,滚滚向前。
不过挺拔着身躯端坐在雄骏的阿拉伯战马上一个个禁军卫士,却浑然没有注意到,就在车队不远处另一从沙丘的后面,十多骑骆驼同样也在艰难跋涉在黄沙之中。
披着一身几乎与黄沙同色的长长风衣,偶尔间抬头眺望一下天空,宋璟重重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他也算走运,在波斯湾另一端的特拉港登陆后,告别了倒霉的李畴,宋璟正好遇到了不少同样到大闽的阿拉伯人,其中,就有他认识的。
闽人打开了西亚的大门,别处民族疯狂涌入后,同样也有不少阿拉伯人向大闽涌出,去寻找丝绸国都的美好生活。
阿拉伯商人可曾经是古代世界商贸的重要一环,这些西亚的大胡子甚至在中唐到南宋几百年间大量抵达广州福建一代与华夏商贸,甚至在南宋末年一度掌控了广州沿海,这些人与大闽联通后,就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沙漠中的贝都因人酷爱自由,打仗勇猛,奋不畏死,自然也成了商队护卫,保镖的最好人选。
宋璟到过得地方不少,在库姆城时候还有担任同里镇防守都尉时候,都曾认识不少过往的阿拉伯商人与贝都因佣兵,这一次遇到的,就是曾经在沙漠中因破家而流落同里镇街头,最后被宋璟介绍来东方工作的一个叫阿塔的氏族酋长。
十来个佣兵全都是他同氏族的男丁。
正好这伙人从新函谷保护商队一直到了特拉港交工,没什么新工作,宋璟就把他们全都雇佣了,跟着他直插兴都库什山脉,来到中亚。
虽然不是一个人劫和亲队伍,变成十三个,不过这其中还是透着疯狂,劫掠大闽的和亲队伍啊!!!
长途跋涉后,塔拉库姆沙漠边缘,绿洲开始多了起来,傍晚和亲使团也是停靠在了一处绿洲城镇边,补给休息,十多个禁军在禁军校尉喝令下去城镇采买,剩余人则是在城镇边缘扎起了帐篷来。
大车以及公主的座车一律安置在营地中心,周边则是层层叠叠的帐篷,甚至最边缘禁军还用骆驼与大盾设置了一圈围墙。
和亲使团所携带的财物甚至比一个小国都值钱了,虽然打劫大闽使团听起来很疯狂,还是有不少穷困部落乃至于中亚小国起了歹心,三十天的路程,禁军将士至少打退了三次大规模进攻,至于零星过来抢掠的盗贼?一颗颗脑袋在大闽骑兵的马脖子上挂的快如同葡萄一般了。
使团营地南方。
沙地中,一缕沙子被悄然掀开,露出了下面几个脑袋,小心翼翼的向守卫森严的营地探望去,佣兵头子阿塔还是忍不住惊骇的扭过头,用他不太纯熟的唐语询问着:“宋都尉,打劫使团可不是个好主意,你真决定要去抢吗?”
撂下望远镜,宋璟宽厚的脸上却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种无奈的表情,很是无奈的摊了摊手。
“兄弟,都说了多少次了,不是去抢!我一个相好的宫女在这次和亲队伍里,咱们只是去把她接出来!”
“抢姑娘,这不还是抢吗?”
阿拉伯文化中,女子也是丈夫的一种财产,阿塔还是理所当然的点了点他白头巾下满是风霜皱纹的脑袋,听的宋璟终于牙疼一般的扭过了头。
两个文明间的代沟,还是不要与他去争辩了!
争论的时候,最边角放风的贝都因佣兵忽然一声呼哨,太阳逐渐落山,已经变得很暗的绿洲边荒草滩上,十来个大闽禁军牵着骆驼拖着水与面饼肉干等食物的影子忽然晃动的出现在了那里,看的神经一紧,宋璟赶忙是捅了捅身边阿塔,急促的说道。
“该我们了!”
不到片刻时间,拖着补给的禁军队伍后面,忽然多了三个牵着骆驼茫茫懵懵的“唐军将士”,走在最后的那个禁军有些愕然的回过头,却正好看到一张戴在大闽制式头盔下,一张方方正正的唐人脸颊对着他傻笑着。
“嘿,兄弟,走慢了点,抱歉抱歉!”
带点河南味标准的唐音打消了禁军的疑惑,不过一面走着,一面这家伙还在一肚子疑问,出来办差时候,有这个家伙吗?
“水两桶!麦一袋,肉羊两头,丁团火头军回营一二三四……八个。”
营门口,负责宿卫登记的禁军哨兵亦是犯了糊涂,明明记得这个营出营时候才五个,怎么回来多了三个人?
眼看着卫兵狐疑的目光,还有挂在骆驼脖子下,狰狞的沙盗脑袋,阿塔那满是褶皱的脸,冷汗流淌的跟小溪似的,藏在头盔下的头巾早就湿透了,就在这个贝都因佣兵心脏狂跳中,巡营哨兵终于还是败在了宋璟那张刚毅大脸上憨厚的笑容下,无奈的向里一比划手。
“快点去做饭吧!公主要的麦香羊肉,已经等急了!”
一面宋璟三个牵着骆驼向里面走,一面还能听到那个巡营队长纳闷的自言自语。
“老子明明记得是五个啊?”
头盔压的很低,听着公主两个字,宋璟脸上压抑不住流露出无比兴奋与复杂的神态。
其实大闽各处军营都差不多,早已经不完全是汉人,甚至华夏人,禁军中这两年同样招募了不少天竺人波斯人,阿塔两张外族脸颊在军营内根本不稀奇,至于在大闽军队内服役过好多时间的宋璟,更是轻车熟路。
熟稔的跟着火头军钻进了大军后厨,带着俩冒牌货熟稔的宰杀着刚买回来的山羊,宋璟甚至还跟刚刚过路的几个大兵开起了军人才懂的玩笑,忙碌了差不多快帮个使臣,抱着大锅把麦呼呼炖羊肉分发到丁字团中,别人一个不注意,宋璟已经沿着帐篷边的黑暗迅速向中军溜了去。
“晨曦,等着我!”
探头从黝黑的帐篷后出来,眺望着大车堆成的中营,宋璟捏紧了拳头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