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即便身体还远没有恢复过来,我也顾不上医生的反对,就那么冒冒然然地出了院。
因为事情实在远远超出了我的所料,所以与其那么躺在床上煎熬的等着消息,还不如跟着秋彦和那个警察一起去查出真相。
小霞的老公拍到的那张照片,那个前来与神秘女人接头的人,虽然不是那么清晰,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人就是胡莉莉之前的那个助理。
她的姓名和身份证都是假的,可是照片却是真的。
警察通过一系列的比对,确认了那个人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根据资料上显示,我们来到了她的户籍所在地,一个县城的福利院里。
那个县城因为春天有漫天的万亩油菜花海,因而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区。
我记得小时候好像还跟爸妈一起来过。
是啊!那个时候我还小,爸爸妈妈还在一起,他们恩爱又年轻。
我也一度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收回飘忽的思绪,我明显地感觉到我身边的秋彦不对劲。
表面上他似乎还是一如既往地端坐着。
可只有我知道,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捏着,紧到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他的额头隐约沁出了汗珠来。
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发热了吗?”
好冰!
他怎么冷得像是从冰窖里刚捞出来一样!
他快速闪了开,远离了我的碰触。
那一刻,我被他这种夸张又明显的躲闪刺痛了。
他这是……已经开始讨厌我了吗?
哎,就不该表白的!
“我没事,不用担心。”
我看向窗外,点了点头。
我们随着警察一起来到那个福利院时,由于事前并没有与这边的负责人联系过,也属于是突然造访了,也正因为此,得以能看到这里最真实的面貌。
规模并不大,就是一个老式的四合院改建而成的。里面不只有小孩,还有一些老人。老人大多目光呆滞,看见我们,也许是想动动不了,也许是根本也懒得再动了,就那么像个木偶似的坐在轮椅上或是靠在窗台上。
小孩就不同了,我特意带去的一些糖果很快就被一窝蜂围上来的孩子一抢而空,末了,还不停的围在我的身边跟我讨要一些当下最时兴的电子产品。
女孩子还相对好些,男孩子一个个面庞都脏兮兮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见我实在再拿不出他们想要的东西了,在院长的呵斥下又一哄而散。那之后没多久,就从角落隐隐传来争抢糖果的打骂和争执。
院长一面引我们去他的办公室,一面解释着这些孩子平常不这样的,都很有礼貌。
我估计他可能是以为我们是要来领养孩子的人吧。
进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透过窗户好奇的看向我们的期盼眼,心里兀的一沉。
等待领养,或许就是幼年无助的她们,唯一的出路了吧!
院长起初待我们要多客气有多客气,又是请坐,又是烧水要泡茶的。
可一听明白我们的来意之后,他一下子就像是饱满的气球被放了气一般,摇头叹气的坐了下来,水烧开了,也没有要往我们的只有茶叶的水杯里注进来的意思,而是直接按下按钮关掉了。
当天那个警察穿的是便衣,那院长误解了也不奇怪。我们也能理解院长之所以会有这么大转变的原因。
从这样的规模和陈旧破败的气息来看,这家私立福利院的境况应该不太好,估计也只能靠着政府的救济勉强度日。
唯一想要改善境况的机遇,也就是能遇到前来领养孩子的人,可以因此得到一笔潜规则一般的捐助。
想到这一层,我的心里越发沉重。
院长无奈地笑了笑,“警察同志,实在不是我不想帮你们,我也是前年才接手了这家福利院的。之前的老院长虽然现在也还在这里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可是前些天据说是家里办白事,请假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所以你们问的情况我还真不知道。无可奉告了。”
警察问道,“你们这里,难道就没有之前住过的一些孩子的资料么?”
院长叹了口气,耸了耸肩,“有是有,不过之前的老院长年纪大了,也不会用电脑,都是写纸质文件,据说前几年这院里起过一次火,那些资料都烧没了。”
听到这儿,秋彦和我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留下了联系方式之后,我们别了院长,出了那座四合院。
总觉得从那样一个地方出来后,肚子饿了想在路边小摊买个东西吃吃都是一件奢侈至极的事。
秋彦像是看出了我的心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世界再是阳光普照也好,终究还是会有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我苦苦一笑,点了点头。
同时也看向了他拍着我的那只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赶紧缩了回去。
我沉沉叹了口气。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走在忽明忽暗的街道上。
考虑到那位老院长明天就回来了,而我们回去的车程也很远,商量了一下之后,我们就决定在这里住上一晚。
那位警察便联系上了自己昔日的战友,说是要去聚一聚,吃顿便饭。
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见他再三邀请,而且他和秋彦又关系非同寻常,这段日子也是尽心尽力的替我们查着案子,这样都还推脱了,也真是太不会做人了。
和着他的战友我们一共四人吃过饭后,他那位战友又说好久都没见他了,想一起再去哪里玩玩。
可这小县城里,也没有多丰富的夜生活,就去了一家据说是那里最好的KtV。
环境一般,但好在音响效果还不错。
他们两人大概也是真的许久不见了,一去了就开始合唱着那些部队军旅这类的歌。
我和秋彦则一直都是静静地坐着。
他偶尔看看我,见我呆呆盯着某处出神,就坐了过来,下意识地想来摸摸的我头,可是手却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又收回。
最终,他还是停在了离我有一个人距离的位置处,问我在是不是还在想白天去那间福利院的事。
我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笑着点了点头,“那个女人,就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的么?”
“目前也只是查到她那个同伙是从这里出去的。”
他在说这句话时,面容虚晃了一下,手也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头低了下去。
看他那么难受,我一下子也忘记了彼此之间的小嫌隙,焦急地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
“阿彦,阿彦,你怎么了?”
彼此四目相对,包房里刚好放到一首蔡琴的老歌,《你的眼神》。
他呆呆地望着我,痛苦的神色渐渐缓去,然后……
我似乎看到了他眼里闪出了泪光。
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怎么可能呢?
这样沉默又坚强的一个人!
也许……
是我太过亲密了,我不该碰到他吧!
“对不起,我只是——”
我慌慌张张地撤了开,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他一把扯了过去,紧紧地按在了怀里。
那是我这辈子最最窒息的一个拥抱。
用力到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塞进他的身体里。
“阿彦……我疼。”
我快喘不过气了。
他终于放开了我。
然后我看到……
他哭了。
那种哭泣,怎么形容呢?
我这辈子,也只在他的身上看到过。
无声无息,却又能轻易地,震碎你的心。
“阿彦,你怎么了?”我轻轻替他擦去脸上的泪。
他把脸侧过来,贴在了我的手上。
一曲终了,他再度神色如常。
我原本还想再问问他到底什么了。
刚准备张口问他,就见他忽地被其他人拉了起来,往点歌台走去。
“唱首歌吧,别总是干坐着,我还从来也没听你唱过呢。”
然后那人又回过头笑着看了看我,“秋总先来一首,之后就该唐小姐啦!’
我看着秋彦那僵硬却又笔直的背影,笑着点了点头。
他点了一首《滚滚红尘》。
这好像是一首很老很老的歌了,我以前大都是听的女生版,应该还是第一次听到男声版。
我端坐起来,饶有兴致地听了起来。
他唱歌的声音比起说话时更加浑厚低沉,听起来就像是在品尝一杯味精勾兑的醇酒。
“起初不经意的你
和少年不经事的我
红尘中的情缘
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
只是那么几句,我就陷进去了。
一曲终了,我莫名就哭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也听过的歌,这一刻听他唱起来会那么让人心痛。
与其说他在唱一首歌,不如说他在讲一个故事。
讲一个久远的,让人心碎的故事。
他过来,挡在了我的前面。
“干嘛?难听哭了?”
他故作轻松地问着。
我趁机擦去了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哪有。”
“到你了,来都来了,唱一首吧。”
他说着,递过了话筒。
我也点了一首老歌,《城里的月光》。
旁人听了两句,就开始聊天喝起了酒。
只有他,一直认认真真的听着,从头到尾。
“……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
也是在不久之后我才知道。
原来那一晚听着歌莫名就流出眼泪来的人,不止我一个。